因著上次來不周山沒有調遣公文,所以我并沒有踏上這方土地,如今有瑯篁領著,我才真真切切的感受了一番這因為巫蠱而呈現出來的末日光景究竟是怎樣的一副景象——瑯篁是皇族的繼承者,這個我早前就知道,所以看見有侍衛對他鞠躬并不覺得奇怪。但那些侍衛神情卻頗奇怪,沒有一絲恭敬,似乎見到的只是一個比他職位高一級的同伴。我跟在瑯篁后面繼續往前走,心里頗納悶,便又回頭望了他們一眼。此刻他們身邊恰出現一個巫者打扮的,那些侍衛立刻低下頭去鞠躬,我瞧著他們的側臉,那滿面的虔誠即便隔著一點距離也很明顯。
瑯篁領著我一路走到一處刻著“竹西佳處”的牌樓前停下,一看這名字就不是他老爹住的地方,我就多嘴問了一句:“你好不易回了一趟不周山,不去見見你爹?”
“不用。”他應著便踏進了牌樓。
如此輕描淡寫的兩個字,我心里一緊,望著他挺直的后背覺得今日他百般奇怪。我對將我尚幼便扔在浮玉山的父母有些怨恨,但瑯篁為何對自己的父母也沒表現出喜愛?賀蘭告訴我他在深宮處境堪憂,但我并沒有聽說他父母虐待他,所以他此刻的行為我頗不能解。
牌樓后是一條長約不過百米的小徑,小徑兩側都種著翠竹,高入聳天的有,低若剛破土而出的也有。風一吹,葉子發出沙沙的聲響,竹香直撲面頰。
“哎,這筍子好嫩,可以燒肉吃哎。”我一掃剛才的郁結,撲到竹林里拔了一棵嫩筍出來。
瑯篁回身看了一眼我掂在手里的筍子,順手就拿過去扔在地上。“不周山的東西不要吃,不周山的人說過的話也不要信。”
“我說你這人,今天到底吃錯什么藥了啊?”我很心疼的看著地上的筍子,“莫不是昨晚將袍子給我蓋著,夜里受了寒今日就發燒說胡話了?”
他對我提出的疑問并不作答,繼續往前走,待到這百米的小徑都走完了,他面對著呈現在眼前的寢宮道:“在去見小錦之前,我有句話要先跟你說。”
“嗯,你說吧。”我并不在意為什么這個地方沒有小錦他還要帶我來,浪費時間體力,我只是打量這毫無人氣的寢宮,心不在焉的說著話。
半晌,身后都沒傳來聲音,瑯篁似在斟酌措辭,要好好與我說一說這不周山的一切。最后,他道:“我母親沒有兄弟姐妹……”
我放在窗欞上一路滑過去的指尖似乎碰到了倒刺,鉆心的疼,即刻便有血凝結成珠涌出來。我轉身定定地望他。問:“那小錦……”
“嗬,這就是問題的關鍵。我母親沒有兄弟姐妹,我又何來的表妹?我的表妹,為何招搖山開始收女弟子的時候就去了,又為什么我離開了,也就跟著離開了。若若,你說這是為什么?”
“難道不是因為……”我有些結巴,開始理不清頭緒,我以前所堅持的觀點在聽到瑯篁說他母親沒有兄弟姐妹后開始瓦解坍塌,只剩下一堆的斷壁殘垣在腦海里將我懵住思考不得。
“因為喜歡我?”瑯篁輕笑一聲,風呼嘯著從他身后的小徑穿過來,將他的寬大的袖子、袍子的下擺都吹起來,我看見他單薄的身形。
“若若,你錯了,她不喜歡我的。”他搖頭苦笑,良久才接著道,“她不過是被派去監視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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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在這里放肆?”身后傳來一聲厲喝。我手上的動作卻沒有停止,掩日劍將日頭都遮擋住了,我深吸一口氣,一劍劈在玄鐵制成的鎖上。火光四濺,逼得近旁一直想攔我卻又攔不住的小仆捂著眼睛開始在地上打起滾來。
“哼。”我冷笑一聲,“活該。”
“誰許你在這里放肆的?”剛才厲喝的人又叫囂起來,似是一個箭步已經沖了上來要制止我,然而急促的腳步聲卻頓住了,瑯篁在我們兩人之間:“是我。”
“皇子?”
來人雖這樣稱呼瑯篁,我卻聽不出任何的恭敬,我轉過身去瞥了一眼他,指著瑯篁問道:“你確定他真的是你們皇族的繼承者。”
“……是的。”巫者打扮的中年男子遲疑得回了一句。
我一個巴掌拍在他臉頰:“那你還不以臣子之禮跪下?”
許是這一巴掌太過意外,連瑯篁都怔了怔,更不消說這被我打的人了,他望著我嘴唇顫抖得厲害,似是要噴出怒火,但卻一個音節都沒發出來。
“不服?”我笑起來,“倘若不周山連君臣之禮都不在意,你又何必在意我劈了這把破鎖呢?”
“沒有上面的旨意,誰……誰也不能打開這屋子。”想來這男子應該是中層干部。一般來說,高層的領導都不管事,低層的領導又管不了啥事,獨剩下這些中層的在夾縫中生存。他們見的世面多了,有些事情即使從未遇見過,也知道該說些什么話來拖延一下時間來暫緩一下事態。他被我打了一記耳光,開始可能有些懵,隨即便鎮定下來,這時候已經頭腦清晰的回答問題了。
“哦,上面?”我拍拍瑯篁的肩膀,“這位便是你們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族繼承者,他允許我這么做,莫非這旨意也不行?”
“是的,我答應了。”瑯篁極配合得接了一句話。他此刻看起來很高興。
男子忽地笑起來,恢復剛來時的氣勢,道:“呵,多年不見,曾經的小皇子長大了啊!”
“是啊,曾經連自己都保護不了的小皇子,現在長大了,帶了人回來大鬧不周山了。”
瑯篁的聲音在廢卻的院落里溫柔響起,斷壁殘垣上開滿了金簪草,春風一起,將白色的花序都吹散,在半空中飛舞不散。我定定的望著瑯篁,瞧著他發上肩上、甚至睫毛上都沾染了花序。是的,你長大了,不再是一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