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溪鎮是屏山山麓一座小鎮,風景秀麗,民風淳樸。一道小溪從鎮中蜿蜒而過,夏天的時候野花幽香,佳木繁陰,是沙漠中難得一見的景致。
此時疏袖二人在屏山已呆了半月余,身上的傷也已經大好。今日正逢花溪鎮的集市開市,附近的村民都會集中到這里買賣。林綰舒一聽興致甚佳,便領著疏袖二人下了山。
時乎積雪初晴,疏林開爽,山回重重雪色,又有村樹幾家,影寒玉瓦,村酒浮香。此時梅花正濃,幽香裊裊,一片清素祥和。
疏袖輕輕一笑看著寂和,“本來說回到鄴城就可以到落梅庭去看梅花了,沒想到咱們卻到了這里。”
“落梅庭的梅花我沒見過,不過這花溪鎮的梅花可是另有幾分風骨。”林綰舒輕輕抹著幾朵含蕊的梅花,盈盈淺笑。
疏袖看著錯落有致的梅花,若有所思?!斑@其中莫不是含了什么陣法?!?/p>
“阿袖可真厲害,這都能看出來?!绷志U舒的眼中瑩瑩發亮。
“我以前也學過些?!笔栊渫坊ǎp輕走進陣中。
林綰舒嘆了口氣,引著寂和一同進去?!拔覀円踩グ莅轃o憂師姐吧?!?/p>
三人緩緩行進,不一會兒便來到了梅花陣的中央。一座白玉雕砌的墳塋,靜靜地佇立在那里,與周圍的雪色融為一體。
“岳無憂之墓——兄岳渙冰泣立”疏袖看了上面的字,心中一凜,這里竟是岳無憂的墓葬!
“很驚訝吧,這里就是岳師姐的墳冢?!绷志U舒的話語中竟有股蕭瑟的味道。
“當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疏袖終是忍不住問道。
“其實我也不太清楚,大概,只有他們自己知道了?!绷志U舒的神情少有的落寞。望著孤獨的墳冢,不再言語。
疏袖不知道她到底是真不知道還是不想說,這件事是屏山的禁忌,遂不再追問。
一時間空氣靜默下來,只剩下風吹落梅花的細微聲響。三人在對著墳冢拜了三拜。便出了梅花陣回到了花溪鎮上。
集市里,店鋪琳瑯錯落,路邊攤販叫賣聲不絕于耳。林綰舒看著熱鬧的集市恢復了往日的活力,帶著疏袖在鎮中亂逛,好像是第一次上街的孩童,充滿了好奇。
“噫?這家店去年的時候還沒有,什么時候新開的。嗯,脂粉做得不錯,下次讓他們幫我帶。”林綰舒拿著香膏細細聞著,眼中滿是幸福。
疏袖在一旁看著卻微微驚訝,一盒再平常不過的膏粉就能滿足她,真沒見過這么容易知足的人。
寂和在一旁看著滿眼歡笑的林綰舒,微微嘆息著開口“林師叔小時候生過一場大病,體內積聚了一股熱毒。除非是冬天,否則是出不去屏山的。所以她只有趁著冬天才能四處走走。真是苦了她了?!?/p>
原來是這樣,疏袖有些憐惜地看著林綰舒。這樣一個愛鬧的女子,竟然每一次出游都是一種奢侈。
她看不到春日的淺草,夏日的繁花,秋日的澄凈,只能看到白茫茫的一片寂寥。
怪不得只有在千山暮雪,萬籟蕭寂的時候她才會化身成為凌尋梅,踏雪而來。不是她故作姿態,實在是她身不由己。
“買好了,我們走吧?!绷志U舒跳脫著跑過來挽著疏袖。
疏袖沖她一笑,任由她挽著,聽她講那些塵封的故事,看著她興奮地一個店鋪接著一個店鋪地亂逛。
“其實如果人人都可以像師叔那個樣子,應該會活得更快活?!奔藕洼p輕在疏袖耳邊說著。
“也許吧,但你不覺得這種代價太大了么?”誰知道那些快活有幾分是真,幾分是假?
暮色四合,集市中的人漸漸少了。很多的攤販也已經收了攤位。三人逛了大半日略顯疲憊,便順著小路向山上走去。霞光照映在他們的背影上說不出的寧靜安詳。
夕陽漸沉,殘留的余暉輕輕斜進萬仞峰上一座小小的庭院中,把粉墻黛瓦的小小磚房染上了一層薔薇光澤。院墻低矮,與其他高大寬敞的庭院相比,竟有些離群索居的味道。
房間中的陳設過于簡單,清清寡寡的,了無生趣。唯一與房間的寡淡清素格格不入的是床頭掛著的一塊墨綠色的玉佩——上面雕著凌霜,玉質做工皆屬上乘,在斜陽下光華悄然流轉。
暮色蒼涼,路傾陽獨自回到了這小小的院落,沒有暖爐溫湯,只有清然孤寂的空曠蕭索。
仿佛習慣了一般,獨自點燃了屋中的暖爐,斜倚在床邊。那雙古鏡幽譚般的眼睛瞥見了床邊的玉佩,落寞一笑,微微盯著它出神。
又在想他了吧,路傾陽嘴角勾起一抹清苦的笑。真是不爭氣啊,他那樣一個人,究竟有什么好留戀的?或許不是留戀,只是不甘心,不甘心自己愛錯了人。
每一次的相見都是一種折磨,而兩個人都是那么倔強的性情。誰,也不肯向誰低頭。
萬仞峰清玄館中,燈光未央,一陣微風吹過,燭影搖紅,把那抹清矍的影子映得直晃。岳渙冰柔柔眼睛擱下了書卷,拿起了墻上掛的那把配劍。拿到燈下細細看著,想是隨身多年,劍柄已經被摩挲的有些發亮。劍柄上掛著枚白玉流蘇,上面隱隱刻了個“路”字。
岳渙冰摩挲著玉流蘇,輕輕嘆了口氣。推開房門,走出院子,來到了峰頂的空地上。遠處是蒼茫夜色下的浩蕩群山,風雪簌簌,凜冽的山風如惡鬼哭號。岳渙冰胸臆中頓生一股愴然之意,劍鋒一掃,揚起漫天雪塵。
曾經也是這樣一個雪夜,她把他邀到這里,非要和他爭個高下。琉璃般的雙眸盡是驕傲倔強,微抿薄唇,劍光流瀲出一汪跳脫的清泉。
凌厲的劍氣攪起了漫天的雪花,二人在風雪中相交錯落。彼時梅花正濃,劍鋒交錯間吹皺一樹冷香。
忽然她停住了,只說了幾個字“別傷了我的花。”
往事縹縹緲緲,隨著每一次劍尖的流轉而愈加刻骨銘心。到了最后岳渙冰竟不能自持。
竟緩緩吟哦開來“悵平生、交游零落,只今馀幾!白發空垂三千丈,一笑人間萬事。問何物、能令公喜?”
一個起落,劍鋒直沒雪中,岳渙冰緊握著劍,在雪中久久跪立。滿山的燈火將熄,他還是沒有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