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平啟光十六年七夕之夜。

戰火猝不及防地席卷了整個大地。以楓都為中心，鄴城，秦望山，永安郡，豐城遙相輝映。一夜之間箭矢的流光，刀劍的冷芒刺破了人們歌舞升平的幻夢。

朝鳳大街風月堂中。塵水樓，墨羽盟，芍藥山莊，屏山，江湖上各方領主均聚首于此。

郁聽塵，沈疏袖，寂和，冷戎，夏焱，夏天凌，步光，沈紫衣，林綰舒齊聚于風月堂丹熙閣中。他們的會盟開啟了一個亂世的到來——從此江山易主，江湖傾覆。

聽塵帶領了塵水樓所有的精英，以及蒼梧山莊暗藏的勢力打開了皇廷的丹鳳門。眾人齊齊攻入，夏天凌和夏焱帶來的軍隊包圍了皇城四周。

這場叛亂迅疾的讓人無法置信，楓都的百姓還未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

紫金殿的玉階上依舊泛著盈盈的柔光，高聳的樓臺就在眼前仿佛是一場幻夢。疏袖站在玉階下，握著指柔的手有些微微的顫抖。

十多年了，她無時無刻不想重回到這里，把手中的劍插入那個人的胸口，讓他也嘗一嘗死亡的恐懼。

偌大的皇廷中除了他們的呼吸聲再無別的聲響。氣氛冷清的有些詭異。

聽塵皺著眉，看著四周，“不好，有埋伏?！逼胶屠涞恼Z調，沒有半分緊張波瀾。

眾人皆提高戒備，仿佛配合著他的推斷，紫金殿前寬闊的廣場上忽然涌進了大批黑衣人。殿門大開，玉階上站滿了緋色衣裙的女子。

那些女子便是魅魘吧，那些黑衣人便是六幽門訓練的死士，果然逼得夏天無使出了最后的絕殺。

可是魅魘均已死，而六幽門的首領卻站到了他們這一邊，想來他們也不吃虧。墨羽盟對六幽門，不知道這兩個同司暗殺的組織哪一個更強。

雙方都在等對方出手，冷然對峙，空氣僵死。

忽然沉穩的腳步聲一聲聲地扣在人們的心上，玄色的長袍曳地，上面龍紋團繡，鷹隼般的眼眸冷光迸濺，夏天無面無表情地出現在玉階的頂端，像是無情的神祗般俯瞰著不自量力的眾生。

就是他，就是這個嗜血冷酷的君王。疏袖緊握劍柄的手因為用力，關節泛出隱隱的慘白。

“夏焱？我真想不到你也來反我?！毕奶鞜o眼中有了一絲失望。

夏焱冷冷盯著他，沒有言語。

“你是大哥的孩子吧?！毕奶鞜o指著聽塵，“你的眼睛和他很像?！?/p>

靜靜看著他，眼中卻是冰冷徹然。

“三弟？七夕丫頭。好，好你們來的倒是全。”仿佛在系話家常一般，夏天無仿佛很高興。眼中卻是勃然怒意。

疏袖的劍握的更緊了，眼中滿是仇恨的怒火。

“你們一起來吧，我的劍已經寂寞好久了?！焙鋈幌奶鞜o從腰間拔起金色長劍，仿佛知道了主人的心意，發出嗜血的興奮轟鳴。

隨著夏天無的動作，所有的黑衣人和緋衣女子全部向聽塵他們攻去。兩方很快纏斗到了一起。

到處都是利器刺入血肉的鈍響，暗器在空中發出轟鳴。每個人都仿佛變成了一個殺人的機器，對于血肉紛飛感到木然。血雨紛飛，人世間荒涼到觸目驚心。

疏袖和聽塵慢慢沖上了白玉階，八十一級白玉階，越向上越能感到高處不勝寒的孤冷寂寥。高階之上三人對峙，階下的喊殺聲漸漸不聞，只有蒼冷的夜風拂面。

夏天無笑看著疏袖、聽塵二人。“我早料到你們會來，七夕，你長大了，也變了很多。”仿佛是對著的不是敵人，而是一個良久未見的親人。

“當年，你為何要殺我父親？”疏袖還是忍不住問了這個問題。

“你父親啊···”夏天無仿佛陷入了長久的回憶，眼中流露出溫然光暈，“我對不起他?！绷季?，眼中的光芒漸散了，又恢復了那個冷漠君王。

“你是大哥的孩子，真沒想到，我原以為他會孤獨到老的?！毕奶鞜o轉向聽塵，眼中多了幾縷蕭索。

“好了，你們不是要報仇么，那就開始吧。一會兒他們就上來了?！毕奶鞜o竟然笑著說出仿佛在閑話家常。

疏袖感到自己的右手有些微微的顫抖，卻依舊擺出了《幽竹春水》的起勢，她要用父親的劍法報仇，十幾年了，終于等到了這一天。

高竹臨水上，幽花在崖陰。以彼貞女姿，當此君子心。

春陽不自媚，久露忽已深。湘妃昔鼓瑟，悵望蒼悟岑。

劍光凌然，夏天無劍法大開大合氣勢萬鈞，疏袖感到有些微微的吃力。“沈穆的劍法，可是卻少了幾分霸氣?！毕奶鞜o應對從容，竟然還有閑余對疏袖的劍法做出點評。只當是陪孩子玩耍罷了。

疏袖面色有些微微泛白，內力不濟，竟吐出一口血來，聽塵見狀忙過去攬住她。

疏袖躺在他的懷中，竟感到從未有過的安穩，忽然腦中閃出那天林綰舒的話語，“一個人或許可以愛上兩個人但最后相守的卻唯有一個，疏袖，我想知道最后你會選誰？”

她會選誰？一切完成在電光火石的一瞬，聽塵的左肩一沉，疏袖感到手上驟然的濕潤溫熱，驚得睜大了眼睛。聽塵竟沖她眨了眨眼，穩穩放下她之后握劍回擊。在他轉身的一剎那，疏袖看到了他左肩上深可見骨的巨大傷口，觸目驚心，鮮血淋漓。

她的心從未如此疼過，那感覺和失去寂和的時候不一樣。

五歲的時候她就認識他了，沈府的小小院落中，她看著他靜靜舞著一把劍，劍光帶著銀色的光影仿佛和天光融為一色。雖然只是個七歲的孩童但是眼神中卻不乏冷定從容，漆黑的發絲和著長劍帶起的風飛揚，那時的疏袖從未見過這樣好看的男子，雖然那個時候他還是個男孩。

八歲沈家被滅門的時候她藏在漆黑的地窖，手里握著他小時候送給她的小小墜子，想著也許他會來救她，可是他沒來。

直到六年前她去鄴城尋塵水樓。

千山暮雪，萬籟寂然。那一年，朱雀航邊落梅庭中白梅開得正好。冬風揮過，一樹梅花應風而落，梅香四溢，一地純白沉寂。

那日她穿著素袍，水藍綾子的披風。在庭邊攀一枝梅花，其實是在等待他經過。

果然，馬蹄輕響，他一身玄衣策馬而過。聞著他來，笑笑折下一枝梅花卻向馬蹄上打去?？此戚p輕一拋，力道卻是不小。

他一側身從馬上躍下，行云流水般的從容飄逸。馬兒卻負痛受驚，奔走了。

一時間天地間只剩下他們兩個人。忽然她覺得這人似乎在哪里見過。

沖著他笑笑，問了句“你，是塵水樓郁聽塵？”

他也淺笑這點頭。想是那個時候他便認出她是誰了，只是她沒憶起，他便不說。

月圓花濃，美景良辰。她說：“帶我會塵水樓吧，我替你殺人，你便讓我做水煙閣主。”

好大的口氣，他笑笑，“你叫什么？”

“沈疏袖?！?/p>

那一年她十五歲，他十七歲，兜兜轉轉在這世間再次相逢。

這樣，她會選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