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袖和溟然出走也有了些時日,明日登船過滄浪川,到夷陵原歇息一日便可以坐船到達永安郡。
天氣回暖,夜風和煦,二人便在臨江小鎮稍作休整。鎮中只有一家簡陋小驛,惟余一間內外二室的客房。
推開房門,二人不禁微微皺眉。長久不用的桌子上落滿了煙塵。油燈上沾了黑色的一塊塊油漬,燈影昏暗,茶杯上還缺了一角。
“這地方怎么住人!”溟然不住抱怨。
“小地方簡陋也只好如此了?!笔栊浒研欣罘诺搅朔块g中,無奈地搖了搖頭。
“姐姐你住里面,我在外面守著?!?/p>
疏袖點了點頭,往里間走去,床板上只有薄薄一層墊子,躺上去硌得人關節生疼。疏袖簡單收拾了一下。轉首對溟然說“不早了你也早些休息?!?/p>
溟然答應了一聲便向外間走去,垂下了簾帳,疏袖吹滅了燈火,臥在床上,不覺沉沉睡去。
溟然也掐滅了火光,聞著內室平穩均勻的呼吸,知道疏袖已然睡沉,便躡手躡腳地處了門去。更深露珠,不時有幾聲夜梟凄愴的悲鳴。溟然抬手,一只墨色的鷂鷹落到了他的手上。
溟然取下了上面的信筒,卻倒出兩枚紅色的藥丸。一聲長嘯鷂鷹騰空,溟然看著手中藥丸,冷冷一笑,扔到了一顆,把另一顆服下。
每個月他都要靠著這兩枚藥,不然就是萬劍穿心,萬蟻嗜心的痛苦。夏天無,就是靠這些才能管住他們。他們是他親手培養的毒蛇,卻不得不提防。只是連夏天無都沒有想到,有人會想要暗自戒掉。
五年了,從溟然來到塵水樓的時候,他就暗自下定了決心擺脫夏天無的控制。做回自己,或者說是繼續做塵水樓的宋溟然。
終于這么多年,他一點點減少藥量,終于現在三個月服一粒就可以了。等到他完全戒掉就可以脫離那個他痛恨的地方。就不用像上一次一樣傷害疏袖,就可以堂堂真正地和疏袖表明自己的心意。
回到屋中,依舊是漆黑一片。溟然情不自禁地向內室走去。疏袖已然熟睡。借著月光,溟然看清了那抹安然恬靜的睡顏。
青絲如瀑,眠中有些毛絨絨的蓬松,溟然笑著輕輕撫了撫疏袖的額頭。眼中滿是溫柔,什么時候她才能不把他當做弟弟,也當做寂和,聽塵一般的男子。
月光如練,映得綽綽人影,一片溫和寧素。凝視許久,溟然才回到外室。疏袖悄無聲息地張開眼,床頭還有一絲余溫。
望著外室,眼神意味不明,嘴角卻含了若有若無的苦澀。
第二日二人神色如常,繼續收拾行囊上路。乘上木蘭舟在水上要行三日才可到達武陵原。在武陵原再換乘到永安郡的船。
溟然扶著疏袖上了船。二人到了船艙放下行囊。行船客滿,四面的房間都住滿了人。
疏袖松松綰了發來到甲板上,江風和煦,初春的山巒染上了淡淡的綠意。疏袖迎著風,幾縷亂發被吹散,她渾不在意,只是盯著綠水青山出著神。
船艙拐角處卻有一抹水紅衣角一閃而過,快進門時卻被溟然攔住。
“魘,想不到又見面了?!彼t的身影微微一愣,待看清了來人,輕輕舒了一口氣。
“我道是誰,原來是幽冥君大人。”
“你跟著我們干什么?”溟然的瞳孔中墨色翻涌,緊緊盯著魘的眼。
魘似乎覺得有些好笑,一雙丹鳳眼含了嘲諷的笑意,“我來干什么大人最是清楚了。”
“你不要亂來?!变槿粡娙套∨瓪?,壓低了聲音。
“呵,大人這話說的,我們的任務就是殺了那人。莫不是大人舍不得了?啊,難不成大人竟對她生了情?”魘恍然大悟一般,一副看好戲的姿態。
溟然一把扣住了魘纖細的脖頸,只消輕輕用力便可捏碎。但是他卻遲遲忍著不下手。魘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模樣,含笑看著溟然?!澳悴灰獕牧宋业挠媱?,若是你現在敢動她,我保管你會死無葬身之地?!变槿蛔熘泻莺輸D出這幾個字。
魘頸上的手緩緩松開,她依舊嫵媚笑道“我怎會不知道呢,大人的身份最為隱秘,不到最后關頭,怎么都要做個樣子。不過我還是提醒大人,不要因情誤事才好?!?/p>
“哼,這我自曉得?!变槿谎壑斜某龊菀?。
“那便好,只求有一日魘奉命殺人的時候,大人不要阻撓就好。”說罷,魘便繼續煙視媚行,裊裊娜娜地回了船艙。
溟然卻聽到了甲板上疏袖的輕喚,心中一緊,整理了神情,淡含著笑轉到甲板上。
疏袖溫和一笑,“怎的臉色這般差,莫不是哪不舒服?”
溟然訕訕一笑,“沒什么只是有些暈船?!?/p>
疏袖笑容更深,“以前竟不知你還暈船,本來見著景致正好讓你看一看,既然這樣你先回去歇著吧。”
“沒關系,我陪姐姐在這站一會兒。”溟然心中起伏,面上卻還是波瀾不驚。
疏袖不再言語,轉過頭,繼續看這迷離煙景。溟然在她身側,眼神卻始終偷偷望著她的側臉。魘這么跟著始終是個禍害,哪一天定要神不知鬼不覺地把她除了。
夕陽漸斜,不覺竟過了一日光景。船家派人給各房送了晚飯,船上不比陸上條件自然艱苦了些,只是些清粥小菜。疏袖略略舀了幾口,溟然也是簡單吃了。
食后疏袖便覺一陣困意襲來,靠在榻上沉沉睡去,溟然也覺出一陣眩暈,幸而吃的不多,勉強集中的神識,倒也保持一絲清醒。
艙門被緩緩推開,溟然似乎已然料到。“我想著就是你,下午的警告你竟當耳旁風么?!?/p>
魘輕輕一笑,后面跟著兩個碧衣女子?!按笕诉@話說的,我們不過是各盡其責罷了。方才奴家想出了一個絕好的主意。不知大人有沒有興趣聽了。”
溟然死死按著自己的合谷穴,勉強維持心中清明。“你先交出解藥,再與我細細說。”
“那可不行,萬一奴家說錯話了,大人還不把奴家一劍劈了?!濒|停了半晌繼續說道。
“呵呵,其實很簡單,今日我便把沈疏袖給解決了,大人再裝模作樣地中上幾劍。這沈疏袖一死他們必會為她報仇,而大人到時候便可以做一場為姐報仇的苦情戲,做先鋒打入他們內部,最后反過頭來,便可以給他們最后一擊。您說,這計劃如何?”魘媚眼如絲細細看著溟然。
“呵,倒是個好主意?!变槿坏椭^看不出其中悲欣。
魘一聽,便得意一笑,祭出棠溪劍,就要向疏袖身上刺去。肩背卻忽覺一痛,她不可思議地轉身,卻見溟然執著劍,一雙眼中冷芒畢現。
“主意不錯,可是我不喜歡?!变槿焕淅鋻佅乱痪湓?。轉頭看向了站在門口已被驚得不無法動彈的兩個碧衣女子。兩個女子被他一看,忙反應過來就要向艙外跑去。溟然左右各刺一劍,兩個女子便倒在血泊里。
魘不可置信地盯著溟然,面色慘白,嘴唇輕輕顫抖“你······你竟要背叛主公么!”
溟然長劍歸鞘,無奈藥力涌上,腦中又一陣眩暈。魘眼角含了一抹殘忍的笑,撐著站了起來,“你可別忘了你若是背叛,可就沒有了‘紅線引’的解藥?!奔t線引便是夏天無在他們身上下的毒,每月一次的紅色小丸便是暫時壓制毒發的解藥。雖說是解藥但是卻除不了根。
溟然的意識漸漸渙散,這迷藥真是厲害。卻見魘執著棠溪,劍尖一點一點移上了他的脖頸,“今日我便殺了你這叛徒,你說主公會獎我什么?”
魘正笑的得意,溟然感到脖頸染上一陣冰涼,這一激靈,又恢復了一些神智。卻聽到魘背后一個清泠泠的聲音響起?!俺\,你這般歹毒,真是可憐了少伯為你情傷一場。”
魘不可思議地回了頭,卻見疏袖右手執了指柔,劍身在月光下發出凄迷冰冷的光澤。魘瞪大雙眼,“不···怎么可能!”
疏袖淡淡笑“怎么不可能,想是你忘了我娘親是誰。當年她下的迷藥可不知比你要高明多少?!?/p>
溟然心中一陣刺痛,她竟然一直醒著,她知道了,她都知道了。視線卻慢慢變得模糊,終是撐不住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