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年前依舊是這般杏花初雨的模樣,她撐著傘,一雙杏花似的雙眼清澈迷蒙。淡緋色的花瓣落了滿地,沾上了她青煙色的衣角。她回過頭,面上是三月桃花般的溫暖笑顏。她對著他喚“良夜。”
他走過去,幫她撐起了傘,面上是少年的輪廓,棱角分明,光潔中帶有涂抹不去的剛毅,眉目如墨色的深潭。
“這把劍是我唯一的陪嫁,如今我把它送給你,我這也算是孑然一身了。”她不知從哪拿出一柄長劍,墨色的劍鞘,觸手生寒,不用拔出便知道是把不可多得的好劍。
他接過了劍卻順勢牽住了她的手,應指冰涼。“瑾時,不要嫁給他。”少年眼中滿是希冀的光。
女子不動聲色地抽回了手,那上面殘留了他溫暖的熱度,讓她留連。卻是波瀾不驚地淡淡望著他,眼中難掩哀涼,“良夜,這是你我便能說了算的么?聘書以下,我這般孑然嫁入沒有做妾,倒是難得。”
“哼,你不過看中他比我強吧!可是,他能做到的我未必就不能做到!你寧愿嫁給他也不愿意嫁給我么!”少年一下子甩開她的手,的眼中翻滾著怒氣,一雙黑瞳幽暗深邃。
女子苦苦笑著,“你若是這么想,那就隨你吧。以后我就是你后娘了,我們以后便不能這樣見面了。”
是了,她將是他父親的妻,他的后母,是別人的女子卻如何也不會屬于他。
少年眼中的光漸漸幻滅成灰,死死咬了唇,負氣而去,不一會兒便不見了身形。
女子微閉了雙眼,生生忍住了眼中泛出的濕潤酸澀。一地殘花被碾成紅塵殘破,觸景生涼。她轉首苦笑,空氣中余下一絲若有若無的悲涼喟嘆。
一波春水繞花身,花影妖嬈各占春。縱被春風吹作雪,絕勝南陌碾作塵。”
三月十五,宜嫁娶。赤炎山莊莊主赤龍真君迎娶新婦。
這新娘傳聞是名動一時的春水樓中的尹瑾時小姐。春水樓也曾是江湖中數一數二的大派,但自樓主尹春水歸隱江湖后,便漸漸式微,退出了江湖人的視線。
后來傳聞尹春水曾收過三個關門弟子,又有傳聞他被仇家尋到,遇刺身亡只是那又是另一段紅塵軼事了。
。一時間赤炎山莊門庭若市,不光是因為已過中年的赤龍真君新婚,更多是為見識一下這位尹小姐的音容。
尹瑾時一身茜紅嫁衣,上面金線織繡,珠玉繁飾,被喜婆攙著緩緩入了大廳。面上罩了紅霞,握著喜婆的手顫抖冰涼。
拜了天地,尹瑾時便被送入了內室,眾客賓不免有些失望。赤龍真君滿面紅光,眼神中有著睥睨天下的傲氣,也有掩飾不住的喜悅。
而龍良夜卻一個人在角落里,望著庭中的熱鬧喜慶,獨自飲著冷酒,面上冷笑連連。
當啷,地上掉了一柄黑影。原來是她送的那柄劍。龍良夜扔了酒壇,苦苦一笑。鬼使神差般地打開了劍鞘,眼睛被劍身發出的寒芒刺痛。
觸手一抹,寒光凜冽的劍身上面仿佛刻了些什么,細細一看,原來是一句詩——“柳上春風眼,曾記少年老。”劍身上有一道橫斷的裂痕橫亙在詩句的上面,像是一種懷念。
那是不為人知一場的血雨腥風,愛恨情仇。細若蚊足的字,卻像是一刀一刀刻在心里——流光劍——那柄傳說中的魔劍。
確實,這是她的全部身家,她把她的所有都給了他。可是他,從來都不知道。
有什么冰冷的東西一點點砸在劍身上,他多想拿著這把劍去刺破喜堂上一身紅裝的狂妄笑臉。可是他不能,因為那個人是他的父親。
最怕的就是這種情景吧,新婚之后的第三天,兩個人在杏花墜影的庭院中相遇。
仿佛有默契一般,他未開口,她亦無言,二人就這么擦肩錯過。春風嗚咽過一陣嘆息。
那堪花滿枝,翻作兩相思。玉箸垂朝鏡,春風知不知。
知不知又如何,他們終究是有緣無分罷了。
瑾時平靜地從他身旁走過,心中告誡自己他便是那庭中的柳,院中的花,是別人的風景。只是眼睛卻忍不住酸脹起來,冷風一吹,面上一陣冰涼。只是她仍挺直身,從容地走著,一步接著一步,她要留給他一個傲然的背影,讓他們的情再無生還的可能。
卻不及防被人從后面扳過身,落入一片熟悉的氣息。
“為什么,為什么要回頭!”她大喊著,而他只是把她抱得更緊,再也不想松開??????
過了不久,瑾時懷了身孕。赤龍真君以為自己老來得子,大肆設宴,一時間赤炎山莊喜事連連風光無限。
只是這世上哪里有不透風的強。有一些真相終是要被呈到光天化日之下,最終支離破碎,灰飛煙滅。
赤龍真君終于發現了。龍良夜是他唯一的骨血,便把所有的憤怒全都發到了尹瑾時的身上。
他們逃到了斷情崖,赤龍真君步步緊逼,站在崖邊,山風像是冷冽的刀。他松了瑾時的手,拔出了那柄叫做流光的劍。他第一次對著他的父親拔出了劍。
赤龍真君氣得面色發白,“你這個逆子竟為了這么個賤人向我拔劍!”
“父親,對不起。”他看著山風中飄搖的瑾時眼中是堅定而柔和的光。
赤龍真君怒極反笑,“好!你們真好!你若是打敗了我便把這小賤人賞給你!”
可是要打敗他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龍良夜一口鮮血噴涌而出,落在劍上,觸目驚心。瑾時跑過來抱著他,龍良夜以劍撐地,狠狠望著他的父親。
赤龍真君步步逼近,卻是眼神慈睦,語重心長“父子之間卻兵戎相見,良夜你真令我寒心。你若是放下劍,我便饒了你,這小賤人便隨她自生自滅。若是舍不得她腹中的骨肉便接進莊中撫養,怎么說都是我的孫兒。”赤龍真君一聲長嘆,眼中些許悲涼。
龍良夜握劍的手有些微微的顫抖,若果真如此,確是最好的結局,雖然不能和瑾時在一起但起碼可保全性命。
“良夜,不要聽信他的!”瑾時看在眼中,在他耳畔焦急地說。
卻是劍身落地的輕響,“瑾時,他終歸是我的父親。”
瑾時的臉變得慘白,松開了扶著他的手。“呵,是啊,他是你的父親,你們都是一樣的涼薄!”
赤龍真君卻似在等著這一刻一般,眼中寒芒一閃,赤龍掌如火龍般噴涌而出,擊在瑾時身上。
口中腥甜,杏色的衣裙上濺滿了血痕,她如斷了線的紙鳶從崖上飄落。回望那在崖邊不斷呼喊的身影,眼神中是無盡的寒涼。
多情因甚相辜負。輕拆輕離,欲向誰分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