綺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境中場景紛繁錯亂。蘭陵的小藥廬,通州的月滿樓,籠煙,爹爹,負心人,還有宋清音···這個夢長的好像一輩子。
終于一陣光明襲進她的雙眸,她醒了。
映入眼簾的是那張熟悉的臉,“先生?”聲音嘶啞的好似伐木的鋸。
清音的臉依舊是珠圓玉潤,精雕細刻的完美精致。舊的面皮已經被換去,綺顏對他天天變換容顏的習慣已經習以為常,只是不論怎么變換,那雙琉璃般澄澈而明晰的眼神卻不會改變的。
“綺顏啊,你怎么這么傻?”宋清音滿眼痛惜。
“先生都知道了啊。”綺顏知道已經瞞他不過,可是自己居然活了過來,這是她從來不敢想象的奢求。
“快別說話了,喝點水,歇一歇。”宋清音端著一枚冰裂紋的純白小盞,里面是淺碧色的梅子汁。把綺顏扶好坐起。
這種梅汁是綺顏平時所好,見宋清音居然記著,不禁落下淚來。
“怎么好好的竟哭了?宋清音看著綺顏蒼白瘦削的臉龐,一時不知所措起來。
綺顏搖了搖頭,笑著說“沒事,我這是喜極而泣。”
“那便好,你先歇著,這么多天沒吃過東西了,我去給你找些吃的來。”宋清音把綺顏扶著躺下。
綺顏渾身無力,便順勢躺好。“我昏迷了幾天?”
“五天。”
原來都已經五天了。
宋清音推門出去,看到門口倚欄而立的疏袖和聽塵。
疏袖看到他一臉喜色,便知是綺顏醒了。卻還是不由問出來。“醒了?”
宋清音點了點頭,“這次真是多謝了。”帶了一絲完美精致的臉掩飾不住的疲憊。
疏袖沒見過這樣的宋清音,從他醒來后就一直照顧著綺顏,三天都沒合過眼。心知綺顏在他心中地位匪淺,不知綺顏知道后心中是何滋味。
“別謝我,要謝還得謝聽塵帶來了碧臺盞。沒了碧臺盞我也無能為力。”疏袖說的是實話,那天聽塵跑到聽風軒向蘇枋借來了碧臺盞。又用了大半的內力開啟機關,疏袖才得以用碧臺盞救了綺顏一命。只是聽塵的身體卻因此更加糟糕了。
“聽塵,我欠你一條性命,從此不論有何要求,盡管開口便是。”宋清音鄭重允諾。
看著宋清音漸行漸遠的身影,疏袖幽幽開口道:“不過是要換他一諾,你這樣,值得么?”
聽塵沒有說話,轉身向弦雪閣走去。疏袖嘆了口氣跟在他后面。不知道聽塵的身體還能撐多久。
弦雪閣中,疏袖靜靜給聽塵切脈,輕聲詢問。
“脈象細弱,好像又重了些。本來前些日子勞累,開始咳血你逞強不說,為了救綺顏又耗了大半的功力。你要是再不好好休養我就不管你了。我可不想讓我娘親辛辛苦苦救活的人,死在我手里。”疏袖狠狠說道。
聽塵知她動了氣,心中卻是關心他的。不禁心中一動,露出一絲笑意。
“你還笑,從今天起我便天天為你施針,看著你喝藥。你要是垮了,光我的仇沒處報,塵水樓的人可都要找我算賬的。”疏袖沒好氣的,但是心中卻擔心得緊。若是他真因為如此送了性命,她一輩子都會不安。
聽塵眼中的笑意更濃。“放心,沒人敢怪你。我本活不過八歲,若不是你娘親,我怎么能活到現在,如今能多活一天都是福分,我又敢奢求什么呢。”
“郁聽塵,我要你給我好好活著。”疏袖拋下一句話便匆匆上芳芷閣查書去了。
聽塵看著她的背影,忽然覺得前所未有的幸福。如果讓她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她還會不會如此對他了。但也瞞不了多久了吧······
忻州商會館.
夏焱此時正斜躺在床榻上,手中擒著一枚雪浪箋,箋上是秀麗娟秀的蠅頭小楷。
“吾夫夏郎,啟信如晤。自君別后,憶君心似西江水,日夜東流無歇時。近日夜涼,勤添衣物。家中一切安好,勿念···”
夏焱嘴角噙著笑意讀完長信。自他離京赴忻州籌措錢款,這家書便天天八百里加急的沒有斷過。夢芙真是有心人,以前真是虧待了她了。
此時,太子府中,謝夢芙坐在繡架前,細細繡一幅孔雀牡丹圖。繁花似錦,奪目閃耀。一不小心針尖嵌入指尖,鉆心的痛。血珠融進了一朵大紅的牡丹中,仿佛被吞噬了一般,不著一絲痕跡。謝夢芙心中總是有種隱隱的不安。她想起了太子府中的那個禁院。
前兩天的時候不經意發現了這個院子,院門緊鎖,銅鎖上長滿了銹綠的斑痕。里面好似荒廢很久了,透著門縫向里看盡是坍圮的墻垣和瘋長的野草。沒有一絲人氣。與整座精心修葺的太子府格格不入。
正要看個究竟,趙管家卻遮遮掩掩。既然是禁院她也不好硬闖。遂如此作罷了。只是心中總惦記著,隱隱的,有些不安。
半夜的時候偷偷潛過去,里面竟然有一星如豆的燈光。還有女子嗚咽淺唱:長相思,久離別。美人之遠如雨絕。獨延佇心中結,望云云去遠,望鳥鳥飛滅。空望終若斯。珠淚不能雪···
聲音竟是說不出了嘶啞哽咽,隨著夜風哭號猶如鬼魅。謝夢芙心下惶然,那里面的究竟是誰?
白日里人多眼雜無法偷偷進去,夜里又太過詭異駭人,不敢獨自前去。就這樣惦記了許久。再過幾日夏焱就會回來了吧。
馬上十月初七了,先皇后的忌日,大家都會忙的不可開交,不如就那天進去看看。謝夢芙打定了主意便一心一意地繡她的孔雀牡丹······
十月初四,素瀲別院。
夏焱和夏天凌在庭中對弈。秋已深了,滿地衰草落葉,平添幾縷蕭索破敗。木芙蓉卻開得正好。
“你自是早知曉他的身份了吧。”夏天凌淡淡的問。憶起了那天看到的年輕男子,塵水樓,郁聽塵。
“叔叔消息可真靈通。”夏焱落下一子,漫不經心地笑道。
“沒想到,他竟藏得那么深。”夏天凌眼中閃過一絲精光。
“這天下有人爭著搶著要,自己搶不到也要讓自己的子子孫孫搶到。叔叔卻是個異類呢。”夏焱眼睛盯著棋盤,沒有看到夏天凌眼中的自嘲。
“是么,你怎知我沒興趣?我原以為以哥哥那冰冷的性情一輩子都不會找女人呢。沒想到不光找到了愛侶,還有個兒子幫他奪回天下。”夏天凌口中的那個哥哥,指的是昔日的大皇子夏天離。夏天離在先皇在世的時候奪嫡失敗,不知什么原因觸怒先皇,被先皇趕出宮去。從此杳無音訊,傳說亡于十五年前。
“這世間,沒什么不可能的。”夏焱嘆了口氣,還是故作輕松無謂的模樣。
“后日便是你娘親的忌日了吧。”夏天凌的神色有些戚然。
十月初七,他永遠都不會忘記那個日子。
“是啊,娘親去了整整二十年了,她沒有看到父皇登上皇位,沒有享過一天的清福。”夏焱的眼中的悲痛一閃而過。攥緊了手掌。
先皇后顧吟素在還是皇子妃的時候便因久病不愈而殞命了。承平帝夏天無從那以后再未立過正妃。等他當了皇帝,除了追封顧吟素為皇后,就再未立過新后。人們都流傳皇帝是個癡情種子,二人的愛情被編成各種戲曲本子,在民間廣為傳唱。而其中冷暖卻只有當事人知道了。
從別后,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今宵剩把銀釭照,猶恐相逢是夢中。只怕夢都不曾再有過了吧······
“記得,幫我把這一壺聲聞酒給吟素。她以前說這酒名字有趣。尋了好久也未嘗得見。今日我便替她尋來了···”
高吟大醉三千百,留著人間伴月明。何年飲著聲聞酒,直到如今酒未醒。
夏天凌無了對弈的興致,跌跌撞撞地回屋去了。好像喝醉了一般,只是不知是真醉還是不愿清醒。
素瀲別院中,滿是艷若荷花的木芙蓉。記得當年娘親在世的時候最愛這種花,她說木芙蓉不怕寒,開在霜降之后。這種花色朝白暮紅的叫做醉芙蓉。夏焱想起娘親溫柔的眉眼,無聲地捏緊了瓷瓶,黯然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