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平十六年，冬至。

濱州城中到處充斥著人們歡快的氣息，冬至大如年，正是合家歡樂的好節氣。一家人圍著紅泥火爐，從北方來的煮上一鍋餛飩或者水餃，南方來的，吃著冬至面團或者長線面。其樂融融的讓人好生羨慕。

林綰舒一身淡青色的直裾，外面罩著同色的大氅，幾枝淡淡的墨竹從衣角斜插上去。紫竹骨的素白紙傘上落了薄薄一層雪。嘴角掛了一抹壞壞的笑，眼波一挑，無論是賣燒餅的阿婆，還是賣胭脂的小姑娘的臉上都通紅通紅的。

林綰舒忍住快要噴薄而出的狂笑，繼續半是正經半是調戲地看著周圍路過的姑娘。

不想卻被猝不及防地揪住了耳朵。“哎呦呦，好姐姐饒命！”揪她的是一個明眸善睞的俏麗姑娘，林綰舒的耳朵被扯得通紅，大聲叫道，引得旁人紛紛側目。

那女子哭笑不得，遂松了手，林綰舒一臉討好的笑，上前挽住她的手。笑嘻嘻地對著女子耳語。“傾傾姐，一見面就這么兇，小心嫁不出去啊。”

“死丫頭討打！”說罷，不輕不重地向著林綰舒頭上敲了一下。

林綰舒吐了吐舌頭，和女子雙雙離去。二人動作親密，宛若一對璧人。林綰舒仿佛聽到了碎了一地的芳心，遂佯裝傷感“你看看，這么些如花似玉的美人兒都被你嚇跑了。”

傾傾一聽這話，妙目一瞪，“還不是你！去年，偏偏招惹了人家薛家小姐，害得人家非卿不嫁的。我家主人好不容易和她解釋清楚了，誰知道人家小姐是個烈性子，發誓要找你尋仇。好容易消停了幾天，你還要找多少麻煩才罷休！”

“哎呀呀，好姐姐，是我錯了，這一次我乖乖的還不行么。”林綰舒嬉皮笑臉的，傾傾也不好對她說些什么，只是微微嘆了口氣。

“你啊你，也老大不小的了，等你嫁人的，自有人來管教你。”傾傾輕點了一下林綰舒的額頭。

林綰舒卻是輕輕皺了眉，“唉，恐怕要讓您失望了。這輩子咱不嫁人。誰能和我交情好到可以陪我一輩子呆在屏山那個鬼地方？沒有吧，所以，我還是一個人好好玩著。”又換上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笑。

傾傾一聽，心中一咯噔，知道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但見林綰舒渾不在意的樣子，心里又是一陣憐惜。遂不再說些什么，只是帶著林綰舒向淮南別院走去。

林綰舒要見的人就住在那里——淮南王唯一的妃子，太子妃謝夢芙的母親——施雪鳶。她們二人和游俠孟溪山是相識十余年的好友至交，每一年的冬至，三人都要小聚一番，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雖然年庚日久，三人的身份都變得那么不同，但是那份友情卻是依舊——天涯路遠，不遠千里的聚首，這是何等深重的情誼與堅持。

繞過了花園回廊，曲徑通幽處是一座雅致的小閣。施雪鳶已經在里面布了酒，用小爐暖著，等著二人的到來。

隔著窗，看到漸漸走近的翩翩佳公子，頷首一笑，“久久，阿舒來了！”久久是她的婢女，聽到主人一說，也是探出頭去。

“可不是林姑娘。”久久清淺一笑。

施雪鳶性子率真豪爽，和林綰舒簡直如出一轍，和婢女們也是時常打鬧在一起，她本是豪俠施涇川的女兒卻拜了妙手神偷池無痕為師，讓施涇川也是煩惱不已。好容易十七歲的時候嫁給了淮南王，這才慢慢有了良母賢妻的樣子。

“阿舒！”施雪鳶從閣樓上奔下來，和林綰舒又蹦又跳地抱在一起。

“你說要是被姐夫看到咱倆抱在一起，會不會吃醋啊？”林綰舒笑著在施雪鳶耳邊細細說。

“沒關系，雨佳會理解咱們的。”施雪鳶一本正經的說，雨佳是淮南王的字，說起來還牽扯了一段他們相識的往事。

他們剛剛相遇的時候，謝君山就用了這個名字和她結識，叫了這么多年了也懶得改了。

“對了，溪山呢？”林綰舒放開了施雪鳶，問道。

“還沒到，估計等等就來了。”施雪鳶拉著林綰舒往閣子里走。

“這家伙，也老大不小的了，也不知道嫂子的事情落沒落實。算一算已經拖了多少年了，三年前好不容易有了一點起色居然吹了。”林綰舒一陣嘆息。

“可不是么，我給他尋了多少，可是人家偏偏不要。真是不領情。”施雪鳶也是撇著嘴搖頭。

“要不把那個薛家姑娘介紹一下，也算是我對人家姑娘的補償。”林綰舒微微瞇了眼，一抹壞笑。

“如此，甚妙。”施雪鳶隨聲附和著。傾傾和久久兩個婢女好像司空見慣一樣，繼續垂首立在一旁。

而此時走在濱州大街上的孟溪山卻是噴嚏連連，“那兩個死丫頭，又在背后說我什么壞話！”低聲嘟囔著，順著圍墻一躍，翻進了淮南別院。

“你們兩個又說我什么壞話呢！”沉穩的男聲一響，閣中二人馬上停止了討論。

“咱家的護院真是越來越沒用了，居然讓你大搖大擺的就混進來了。改天我得和雨佳談談。”施雪鳶看著孟溪山，微皺眉，搖了搖頭。

“切，那時你哥哥我功夫好。”孟溪山一臉得意。

“嘖嘖嘖···”施雪鳶和林綰舒的臉上卻是一臉不屑。

“我們還商量著給你娶媳婦呢。”林綰舒不顧死活地開口。

“哎呀，你們怎么又談這個。”孟溪山一臉無奈。

“你看薛家妹子如何？”施雪鳶插嘴道。

“你們找打么···”孟溪山惡狠狠地說。

三人笑鬧開來，飲酒作樂，把盞暢談，直至月上柳梢，人倦酒涼。若是一輩子這樣該是何等快活！

入夜時分，林綰舒和施雪鳶臥于一處。此時萬籟俱寂，只剩下雪花飄零的簌簌聲響。二人竟一時無言。

林綰舒忽然開口，“他還來找過你么？”語氣中竟有些落寞。

靜默半晌，施雪鳶輕輕點了點頭，“我沒見他。”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林綰舒輕輕嘆了口氣。

“你呢，還記得他么？”施雪鳶忽然問。

林綰舒微微一愣，“他啊，讓我想想，他長什么模樣來著？早就忘記了。”當年真傻，怎么就會看上了他？

二人一時無言終各自睡去。她們口中的“他”是同一個人，那，卻又是湮沒于紅塵之中的另一段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