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茫茫,風(fēng)沙如刀。人的生命是在這里顯得何其渺小,漫天的黃沙一掩便成了一堆無人再識的枯骨。
疏袖回望著素寂蒼涼的屏山,輕輕轉(zhuǎn)頭。愛情是最讓人哀痛的一場幻覺,有多少人陷進(jìn)去了就再也不愿醒來。
二人一路前行,回到了那間沒有名字的客棧。曾經(jīng)在這里他們看了一晚星辰。也在這里認(rèn)識了那個叫西涼褚的少年。疏袖想也許今晚他們還可以在這里住一晚,與屏山與大漠做最后的道別。
可是當(dāng)他們進(jìn)入客棧的時候,感覺到一絲不尋常。殘破的木門搖搖欲墜地敞開著,整座客棧已經(jīng)沒有點了生人的氣息,隱隱的可以嗅到血腥的味道。疏袖與寂和相視一驚,一間一間地搜查起客棧來,所有房間的都被搜查過了——空無一人。
疏袖有一種不好的預(yù)感,“也許,我們可以去地窖看看。”
二人向著西涼褚曾經(jīng)做實驗的那個地窖走去,果然血腥的氣味越來越濃重。疏袖點起火折,地窖內(nèi)遍地都是傀儡的殘骸,那只會唱歌的黃鸝鳥,折斷了翅膀,吊在翻倒在地的桌子上,搖搖欲墜。地上是一大灘暗紅的血跡,周圍已經(jīng)有些微微的干涸想是時間已經(jīng)久了。鮮血的主人,此時蜷縮在角落中,奄奄一息,好像風(fēng)中殘燭,隨時都能熄滅。
疏袖快步走去,“老譚。”輕輕的一聲召喚,老譚的眼睛睜開了一條縫,看清是疏袖,微睜的眼中放出了光亮。
“快···快去···救···阿褚。”老譚的聲音嘶啞的就像反復(fù)摧拉的鋸條。嘴中泛出一絲血腥氣,疏袖竟有些不能忍視。
一劍傷在臟腑,血流了滿身滿地。能撐這么長時間還未氣絕,簡直就是個奇跡。疏袖知他快支撐不住,急問,“他在哪?”
“兩天前···被···官兵···抓走了。”老譚已經(jīng)氣若游絲,只是一雙渾濁的眼始終看向疏袖,那里有一種東西叫做希望。
疏袖點了點頭,“你放心,我會救他的。”心中又是一陣不安,難道,西涼褚的事情,被那個人知道了?
老譚看著疏袖,了無遺憾一般的,靜靜松開了手,疏袖感到了被緊握的手臂,漸漸卸去了重量。只是那雙眼沒有生氣的眼睛始終微睜著,久久沒有合上。
疏袖輕輕為他合上了雙眸,心中漸泛起一陣哀涼。
“我們把他殮了吧。”疏袖嘆息道。
寂和沒有說話,無聲地點了點頭。
一坯黃土,和沙漠中的沙丘一般無二,也許馬上它們就能融為一體,再無人可以分辨。
你看這生命是何其脆弱,又是何其壯美。老譚的生命是卑微而平常的,但是對于他自己而言卻是獨一無二的。死亡是每個人都要歷經(jīng)的過程,而老譚這樣一個默默無聞的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還在想著那個與他無半點血緣關(guān)系的同伴,他們甚至連朋友都不算,只是各取所需的契約關(guān)系。這究竟是一種怎樣的情愫?
又也許對于老譚而言,不想孤獨的死去,才是他最大的愿望。他半世淪為馬匪,最后落魄潦倒被人驅(qū)逐,他的內(nèi)心最害怕的是孤單吧,所以才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那么懷念那個陪伴他的年輕人,死并不可怕,徹骨的孤獨才是最可怕的。
“我們,要不要為他立個墓碑?”疏袖看著微微隆起的土丘,輕輕問道。但她又馬上發(fā)現(xiàn),她連老譚真實的名字都不知道。就連幻煙閣也不會有記錄吧。像這樣在江湖上碌碌無為的無名小卒,誰會浪費墨水為他們作傳作序呢。
疏袖感到一陣徹骨的寒冷,比屏山上的雪還要冷。每個人的出生都是那么的相似,但是結(jié)局卻是那么的不同。這也許就是造化弄人。
疏袖二人對著老譚的墓鞠了三躬,便牽著馬繼續(xù)前行。
走了四五日,又到了涉川原上,向南走,就是鄴城,向北走,就是楓都。
“寂和,你回去吧,我不回鄴城了。我想,去一趟楓都。”疏袖轉(zhuǎn)過頭,向著寂和微微笑著。
寂和張了張口“我陪···”
還未說完,便被疏袖笑著打斷。“寂和,你有你的路要走,我,也有我的事情要做。有些事情還是需要我一個人去面對。而且我不想成為你的負(fù)累,你有你的理想和抱負(fù),不能因為我,輕易放棄了。”我已經(jīng)欠你太多。疏袖從未如此認(rèn)真地對寂和說過這樣的話。
以前的疏袖是單純肆意的,愛就是愛,恨就是很。除了報仇,再也無暇其他。但是如今經(jīng)歷了這么多,看盡了這么多人的離合悲歡。她便開始想,以前的她是不是有些過于自私了。
寂和靜看她半晌,嘴角噙著溫柔的笑意,“那你,自己要小心。”
疏袖笑意更濃,點了點頭。“回頭你和聽塵說,我已經(jīng)不怨他了。其實他也沒有錯,只是我當(dāng)時太沖動了。”
寂和說了句好,就駐在那里,靜靜看著疏袖微笑轉(zhuǎn)身,策著馬向北方一路揚塵而去。寂和看著她漸漸遠(yuǎn)去的背影,淡淡笑著,也轉(zhuǎn)了身,向著鄴城奔去。
夕陽下,兩行背道而馳的蹄印深淺縱橫,只是他們都知道這兩條線最終還是會回歸到一起的。
塵水樓中,聽塵聽完綠衣小童的稟告,冷淡的嘴角悄悄浮起一絲笑意。小童退下,弦雪閣又恢復(fù)了往日的冷然素寂。
他們已經(jīng)到達(dá)涉川原了么,那還有四五日就回回來了吧。又可以見到她了,不知道她的傷還會不會痛。
聽塵走到弦雪閣的深處,那里有一個隱蔽的小房間。里面堆滿了陳年舊物,有些顏色已經(jīng)褪去了,但是上面卻沒有一絲灰塵。
小小的蓮花燈,花市上的昆侖奴面具,甚至還有小小的泥人兒,一對,是他與她小時候的模樣。
誰都不會知道,就在那時,他就已經(jīng)情根深種。她讓他一片荒蕪的心感到了從未有過的溫暖情愫。八歲到十歲,那是他一生中最自由快樂的一段時光。
而從那之后,他回到了蒼梧山莊——那個與世隔絕的地方。師父的冷厲嚴(yán)苛,每日苦刑一般的歷練,讓他又回到了以前的寡言沉默。
直到五年后,物是人非。父親去世,他卻被送往塵水樓繼任那里的樓主。這五年來他一直夢想著可以再見到那個小心翼翼端著藥碗,陪他說話,逗他笑的小小女孩。可沒想到得到的卻是她舉家滅門的消息。
終于得知了她的消息,但是結(jié)果卻令他又悲又喜。如果,五年前他沒有離去,那么陪在她身邊的就不會是寂和了。
但這就是命運的無常,誰都沒法改變。所以他在等待,終于在兩年后等到了她的到來。落梅庭中,他一眼便認(rèn)出她來,那細(xì)細(xì)的眉,琉璃般的眸子,卻含了一絲若有若無的
愁。有什么已經(jīng)悄然改變了,她不再是原來的那個柔柔弱弱,快活肆意的女孩兒了,仇恨原來可以改變一個人這么多。
她似乎沒有認(rèn)出他,那個時候他的心中含著一絲悵惘與悲傷,但還是為著能再見到她而喜悅,只要看到她平平安安的,不就足夠了么。
快了還有四五天就又能見到她了,不知她肯不肯原諒他自以為是的保護。
小小的屋門被再次封上,聽塵又回到了桌案前,透過窗望著青冥的天際,露出了淡淡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