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都的冬天永遠是寒冷而醉人的。

雙雪殿中，顏月溪托著腮，望著對面屋檐上結掛著的冰凌，微微發著呆。此時她的腹中一個小小的生命正在悄無聲息地滋長。但是她的臉上卻沒有半分喜悅，反而比先前顯得更加蒼白消瘦。

茜兒肅立在主人的身后，整個雙雪殿中只有她們兩個人，冷清的都泛著一絲霉腐的氣息。

忽然顏月溪淡淡開口，“茜兒，你說，我這么做是對是錯。”眼中卻漸漸蓄滿了哀涼。

茜兒沒有開口，顏月溪便自顧自地說。

“你是不是想嘲笑我，連得到一次恩寵都要去搖尾乞憐。是啊，我都看不起自己呢。”顏月溪輕輕撫了撫還未顯出痕跡的小腹，“可是，我不敢想，一個人老死宮中是個怎么樣的情形。倒不如給自己留個寄托。可是你說，若是他知道了，會不會殺了我？”顏月溪的目光收回，凝到了鏡中，看著鏡子里那張臉，慘然一笑。

茜兒不知如何開口，仍舊靜默著站立，好像一座萬年的石雕，不悲不喜地堪破世間種種孽債冤情。

鏡中映出了對面墻上掛著的灼灼的桃花，滿紙奢靡的春色，灼的讓人滿眼生疼。那是她盛寵的時候畫下的。只是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她想起那日，她對那人說“陛下，我想向你討樣東西。”

夏天無淡淡看著她，眼中沒有一絲波瀾，似是在等她繼續。

她大著膽子，說出了醞釀已久的話，“每個月，都過來看看我。”說出來卻是心灰意懶。

夏天無看了她良久，“也罷，吟素是你發現的，就依你吧。”

呵，又是因為顧吟素，那她現在到底算什么？

鳳陽宮巨大熏爐中，龍樓香吐著輕緲的香氣，整個宮內溫暖如春。

床前垂下了兩柄淡青的流蘇，精巧的香囊里風干了花瓣，隱隱生香。外面是簌簌飄落的雪花，今年楓都的雪怎么下的這么大。顧吟素望著窗外紛紛落下的雪花，忽然出現了無限向往。

被困在這死氣沉沉的宮殿已經月余，那些宮人就像是會移動的木樁，竟是一句話也不肯多說，倒是夏天無天天都來，但是偏與他沒什么可說的話。

顧吟素呆的煩悶，想上外面透透氣，還是不死心，硬是要出門。剛推開了鳳陽宮朱紅色的巨大門楣，回頭卻見宮人們齊齊跪了一地。

顧吟素氣急“跪跪跪！你們天天跪！放心！就是你們不跪，我也出不去！”

說罷，重重把門一關。又不忍拿宮人撒氣。本來他們派來伺候就已經是如履薄冰了，她也不好再嚇他們。他是多么了解她，所以才會用人命來鎖住她。

或者她可以換一種方式，一個女人，如果開始對男人耍手段，那她就已經開始不愛他了。不，她早該恨上他了。

顧吟素妙目一轉，忽然盈盈一笑，“剛剛嚇著你們了吧，去和你們陛下說，晚上的時候我邀他陪我賞雪對酌。”

宮人領命急急退下。

重羅疊嶂，紅燭暖燈，月已經上了柳梢。

顧吟素輕輕走到衣櫥前，嘴角噙著寡淡的笑意。竟在倚迭如山的錦繡繁華中找出了一件月白紫荊扣的織錦衣裙。

盯了這衣服半晌看，竟有些微微失神，那一年在巒雪峰含霜亭她穿的就是這身吧，沒想到他竟還留著。

顧吟素對著鏡奩，采花髻上插了一只玉蝴蝶，墜下藏藍的流蘇，撫在腮邊更顯玉肌若雪。細細貼好銀色鑲邊的紫荊花鈿，多少年都沒有這么細細裝扮過了。保容以俟悅己，但是卻沒了值得“悅”的人。

皓月當空，皎潔的銀光照在顧吟素的身上，美的竟有些不真實。只是這么好的天氣，真是白白浪費了呢。

宮人引著她走出了鳳陽宮，但她心知逃不了。只是端正了身子，裊裊婷婷的走著，像個普通的皇室貴婦一樣，高傲而矜貴。

到了一座小院前，宮人停駐了腳步，她會意，一個人跨進了小院。

一進院門卻覺豁然開朗，雪夜月明，映著白梅簇簇，含香浮動在泠泠的水紋上，花燈如星如晝，顯然是細心裝扮過的。

顧吟素嘴角噙了一絲笑，向著湖邊的小亭走去。卻見夏天無一身玄衣，早已落座其間。手中執了一支長笛，靜靜吹奏著。

顧吟素聞到笛聲，佇立當場，竟再也邁不動步子。是《陌上花》。

陌上花開蝴蝶飛，江山猶是昔人非。

遺民幾度垂垂老，游女長歌緩緩歸。

他是在說她么，他還以為她是賭氣，才遲遲不歸？

顧吟素走到他對面緩緩坐下，什么都沒說，只是靜靜看著他。他的臉上已經有了風霜，眉宇之間是深鎖的皺紋，想是還有皺眉的習慣。涼薄的唇一如當日總是緊抿著，不常笑，一雙眼睛深淵般幽暗深沉，看得人心里發冷。只是這時卻有了溫度，像是一縷破冰的春風蕩在眼底。

顧吟素轉首望著湖面的燈發呆，一曲終了，她竟還未察覺。直到被人攬住，她才驚醒般的一跳。掙脫了那人的懷抱。

夏天無一怔一雙手僵在半空，終是泄氣一般的垂下。輕輕喚了一聲“吟素。”

顧吟素心中百味陳雜，本來她的計劃不是這樣的，她應該語笑盈盈，給他送上一杯毒酒，或者用手里尖尖的銀簪插到他的胸口去。但是現在她不知道該怎么做。

夏天無卻笑著執起了她的手，顧吟素本能的一掙，卻是掙脫不過。他竟笑著拿去了她手中的銀簪，把她指甲中的細碎粉末清理干凈。好像是習慣了一般自然。

“我怎么不知你心中所想呢，那一日我傷透了你，一直盼著你能回來。哪怕是來殺我呢。”夏天無的眼中竟有了些淡淡的水光。

顧吟素的心有些微微的顫抖，竟是沒有抽手。原來他都知道的。也是，他那么了解她，有什么事情從來都瞞不過他。

“哼，果然，我還是小看了你。”顧吟素狠狠看著他，眼中卻沒有一絲狠意，倒是一滴水珠砸落，碎了一地。

“吟素，對不起，對不起···”夏天無緊緊箍住了顧吟素，生怕她再消失了一樣。

“夏天無，你什么時候才能放過我。”顧吟素不能自持，竟是泣不成聲，暈花了精致的妝容。

“你叫我，怎么舍得放開你。”夏天無緊閉了眼，低沉的嗓音中竟有了一絲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