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相安無事,不自覺已是時過暮夏,空氣中氤氳了初秋的氣息。
近半月的停留,漸漸地孟溪山與紅藥,將離兩姐妹已很是相熟。羅卿寧嘴上不說,對孟溪山暗地里還是很滿意,正躊躇著是否要把愛女嫁給他。
只是兩個愛女,似乎都對他有情有意,若是娶了這個,另一個必定會傷心。羅卿寧心中有些微微的不安,不知道,這場情劫,女兒們是否能安然度過。
半個月的時間足以讓一切情感清晰明了。羅將離終于意識到了自己的心意,但是似乎晚了一步,因為羅紅藥和孟溪山之間暗生的情誼早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悄然繁盛,就差靈犀一點,彼此說破。
但是羅將離的性情又豈能善罷甘休呢。她瞧不上的必然棄如敝履,但是凡是入了她的眼的便沒有輕易放手的道理。紅藥因比將離早出生了半刻,如此讓了她十幾年。可是情不比物豈能輕易相讓?又豈能相讓?羅將離看不破,所以鑄下大錯。
于是她故意讓紅藥看到了那不堪的一幕,香肩半露,腮邊的紅暈未退。她依偎在孟溪山的懷中。下了迷藥的藥酒傾瀉,一地狼藉。羅將離嘴角含著得意的笑,女子不擇手段時慣用了的伎倆,卻屢試不爽。
孟溪山縱使知道自己無辜,但是眾目睽睽又怎能否認,尤其是被她看到了。這是女子押上貞操的一場豪賭,他注定輸得一敗涂地。
終于羅將離如愿以償,只等著一頂花轎,成為孟家婦。紅藥卻終日大醉。
有一種藥叫“洗塵緣”,喝了之后便如死了一般,可以忘記過去很多的事情。無論愛得多刻骨,恨得多深切,都會被清洗的干干凈凈。
羅紅藥站在老人面前,手捏著一罐“洗塵緣”。
真的會忘記所有的事情么?
只要是你不想記得的。
那很好。
于是羅紅藥喝了“洗塵緣”,喝了這種藥之后三日里,渾身僵硬,呼吸停止,真的就像是死去了一樣。若非經歷一場生死輪回,又怎能忘盡前世。
而孟溪山卻真的認為紅藥死了。一抹朱顏清寒如冰,他的心也徹底涼透。
龍鳳蠟燭,金字庚帖如今芍藥山莊只剩下了一位小姐。羅將離身著大紅禮服,五重衣翩躚如夢,帶著驕傲與喜悅和她認定的人長相廝守。
而等著她的卻不是話語溫存,體貼溫柔。
孟溪山用那把黑鞘長劍指著羅將離,漸漸冰冷,一如他寒意徹骨的眼角。
你,竟這么恨我?羅將離有些不可置信,她打敗了羅紅藥啊,卻沒有迎來想象中的幸福。
事實上,失去一個人是一個極其緩慢的過程,只是我們往往認為那是一瞬間的事情。羅將離這才意識到這一切不過是自己自導自演的一場悲劇。
那一劍,孟溪山始終沒有刺下,不是因為他對羅將離有什么感情,只因為她是羅紅藥的妹妹。
那一天孟溪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羅將離滿心歡喜最終一無所獲。
她知道一切的一切都被自己毀了。她來到了紅淚陣的芍藥花海,在那里她差一點害死他。
年年紅藥依舊,花事靜好,卻不知其中埋葬過多少枯骨紅顏。
其實芍藥山莊的第一任莊主不是什么塵水樓主的拜把兄弟,而是他相愛不能相守的戀人。紅淚漸消傾國態,這紅淚陣中又埋藏了多少癡怨相思。只是那些都不是羅將離所愿意想到的了。
她只知道,她的愛情到今日便是死了。
于是她點起了滔天的紅炎,一朵朵嬌艷欲滴的芍藥花被炙烤的枯萎焦黑,她想一會兒自己便會像這些花一樣,被焚成灰燼。
可是自己竟沒有死成,父親在緊要關頭及時趕到,解救了她卻連累了自己。
羅卿寧自此病倒了,只是這一病竟再也沒有起來,羅將離想這都是罪孽。老天是想讓她生不如死。
往事如煙沉重如疴,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羅將離從荷包中拿出兩粒相思豆,對著燭火細細看,那也是從羅紅藥那里要來的,可是強要來的終歸不是自己的。
時入深宵,一片素寂寒涼。卻迎來不想還有一位不速之客不請自來。
“原來紅藥也活著。”林綰舒斜倚著門口,不知在這戰立了多久。
羅將離一驚,馬上又恢復了波瀾不驚。“你想去告訴他么?”一雙黑瞳未起半分波瀾卻掩不住一絲自嘲。
“你以為,我會去告訴他?”林綰舒慢慢踱了進來。“這件事情早就塵埃落定了不是么。我又何必再節外生枝。不過你真的這么恨他?”林綰舒盯著羅將離的眼,總是含笑的眼卻沒有半分笑意,黑瞳熠熠好似能把人看穿。
羅將離忽然不敢面對這雙眼睛,歪過頭去,搖搖頭。“我也不知道。只是心里總有個聲音告訴我,報復了他才會快活。”
“可是他又欠你了什么?他若是真的死了,你才會真正的不快活!你會后悔的。”
“也許吧,反正我現在一無所有了。唯一放心不下的卻只有紅藥。”羅將離望著床上熟睡著的紅藥,安詳的好像初生的嬰孩。
“你······”算了,這是別人的風月情債,還是讓他們自己解決吧。她只要拼力保孟溪山周全就好了。
落寞冬夜,林綰舒迎著北風,發絲飛揚。舉頭是慘淡的月光,他們這些人,雖然在別人眼中風光無限,但是每每遇到一個情字就輸得一敗涂地。
情是牢籠,打不開,脫不掉,有的人甘愿被鎖住,有的人在里面撞得遍體鱗傷。
她想到了自己。那個云紋白袍錦衣冠的少年,就是這樣把她帶進了這個籠中,最終她逃出升天,卻落得滿身是傷。
快十年了,她的毒慢慢的不好壓制了,只是那唯一解藥卻給了他。屏山搜羅多年,卻還差了一味七葉一枝花。
生命何其菲薄,而情重如山,是莫大的奢侈,她消費不起,也賭不起。賭上了命卻還是輸了。因為他根本就一無所知。
終是她自作孽,誰也怨不得,情這回事最是無常,盡管一早已知滿心歡喜轉頭是空,卻仍是不顧一切地往里沖。
丹桂秋,白鷺洲,空余漢水日東流。
望蒼穹,情路歿,獨留故人向白頭。
六十三紅綃夜盜寒江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