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鳴再三叮囑了朱高熾過一會一定要去鳳儀宮一趟，看他連連答應這才慢慢來到偏殿。她看著胡濙那張在自己夢里出現(xiàn)過千百次的臉，又看著他花白的頭發(fā)和胡須，忽然感覺索然無味起來。

不料胡濙一看到她，便激動的站起身來，幾步走上前來，哆嗦著嘴唇，最終也沒說出什么。

鳳鳴看著眼前這個老人，心里是既欣喜又痛恨，最終她嘲諷的一笑：“指揮使大人，不知道我是該稱呼你一聲‘胡大人’？還是喚你一聲‘阿爹’？”

聽到‘阿爹’這個稱呼，胡濙渾身一震，他幽幽的一嘆：“鳳兒，你，過的還好嗎？”

鳳鳴聽到‘鳳兒’這個久違的稱呼，心里一痛，但多年來的經(jīng)歷讓她還能做到面不改色，于是她淡淡的笑著：“胡大人，本宮當然很好了——本宮現(xiàn)在已經(jīng)貴為國母，權(quán)傾天下，還有什么不好的？”

胡濙聽了這句話，便勉強的笑了一下：“娘娘過的好，老臣就放心了。”說著便很是頹然的蹣跚著向外走去。

不料鳳鳴伸手攔住他，直視著他的雙眼：“你，就真的沒有后悔過當年的選擇嗎？”

胡濙聽了這句話，愣了一下，隨即很是坦然的搖搖頭：“大丈夫‘生亦做人杰，死亦為鬼雄’，老夫已經(jīng)都做到了，還有何撼？”

鳳鳴聽了這句話，一向淡然的臉上終于露出慘然的表情來：“我明白了——只是母親何其無辜？明珠何其無辜？”她憤然的看向這個在午夜夢回常常思念的男人：“如果你是因為母親是藍玉的遠房表姐而拋棄她，我無話可說。可是明珠呢，她只有三歲，只是一個整天追著我要糕點吃的小妹妹，她有什么錯？”

胡濙聽到‘明珠’二字，身子一顫，他不由自主的痛呼一聲：“明珠，我的寶貝！——是我對不起你們。”

鳳鳴看著他搖搖頭：“對不起？對不起有什么用！你這一句對不起能換來我溫柔慈愛的母親？還是能換來我的小妹妹，小尾巴？亦或是你能讓我回到當年無憂無慮的日子？”

她一把抓住胡濙的手，很是瘋狂，陷在往日的回憶里：“阿爹！你知不知道，多少次午夜夢回，我都回到當年的那個夜晚！那個滿地鮮血的夜晚！阿妹雪白的脖子有一道深深的血痕，汩汩的流著血；阿娘的背上插著一把鋒利的刀，她臨死前還對我說‘鳳兒，快躲起來。’；而我則躲在阿妹的床底下，瑟瑟發(fā)抖，卻極力忍住恐懼，唯恐發(fā)出一點聲音讓他們殺了··”

胡濙聽了這些心里更痛，他瑟縮著嘴唇：“是阿爹對不起你們，對不起對不起啊！”

鳳鳴搖搖頭，似乎沒有聽到一般，聲音似從遠方傳來，很是飄渺：“在我七歲以前，我始終認為自己有一個幸福的家——我的阿爹飽讀詩書，溫文爾雅；我的阿娘知書達理，溫柔嫻淑；我的阿妹嬌小玲瓏，天真可愛。可是這一切在那個夜晚已經(jīng)毀了！”

她嘲笑的看著眼前的這個男人：“你從來不會知道，從那天開始我就發(fā)誓要報復，我要覆滅這大明的江山——而今天見了你，我更加堅定了這個信念。”

胡濙聽了這句話大吃一驚，他忙大聲說：“鳳兒，你不能啊，我知道是我對不起你母親和你妹妹。可是你已經(jīng)是大明的國母了，而且以后你的兒子也會是大明的皇帝，你萬萬不可學習武曌啊。更何況當年你也被太子派人救了啊。”他當年聽朱高熾說已經(jīng)派人救下自己的女兒，這才放心的投靠朱棣。

鳳鳴聽了諷刺的看向他：“武曌？不，你錯了，我不會去做女皇，只是讓你所效忠的大明滅亡而已——阿爹，你知不知道當年我被救了之后，又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啊？”

她苦笑一聲：“你當然不會知道了，因為你正要給你的新主子效忠呢——那年我被一個男人給救了，他卻極力培養(yǎng)我做他的‘爐鼎’——阿爹，您知不知道‘爐鼎’是什么意思啊？”說到最后她很是諷刺的看向胡濙。

胡濙聽了這句話大吃一驚：“怎么會？當年太子殿下不是說··”

鳳鳴淡淡一笑：“怎么？這些當權(quán)者的話，你就這么相信嗎？——不過你也不用擔心，我怎么會是甘心把自己的命運要給別人來擺布呢？從阿妹被殺死開始，我就誰也不會相信了！所以我就把那個男人殺死了！我用他教我的功夫把他殺了！”

胡濙聽了總算放下了一直懸著的心：“這就好，這就好。”

鳳鳴卻是嫵媚的一笑：“我不但把他殺了，還繼承了他所有的遺產(chǎn)！然后我又找了個男人，過了一段甜蜜的生活，直到這個男人考中舉人娶了一個縣令的女兒！”

胡濙聽了大恨：“是誰？究竟是誰？敢如此輕賤與你？”

鳳鳴聽了不以為意的笑笑：“‘君子無情我便休’，我還不是那種追著一個男人就上趕著讓他娶我的人！所以我就去闖蕩江湖，我收復了明教的教眾，創(chuàng)立了日月神教，并且把它發(fā)揚光大！——阿爹，你說女兒里不厲害？”她頗含深意的看著這個‘父親大人’。

胡濙聽著她輕描淡寫的描述，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他不停擦拭著額上的汗水：“厲害，厲害。”

鳳鳴見了輕笑一聲：“是啊，然后我又進了太子府，把持著大明的半壁江山，最后我又做了皇后——你說這是不是天意？你說我是不是真的該順應天意去覆滅你所效忠的大明？”她很是玩味的看向?qū)Ψ健?/p>

胡濙心思微轉(zhuǎn)，最后滿是蒼涼的笑起來：“娘娘說的是，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微臣知道自己是沒能力攔住您的——要怪只怪當年老臣沒有積德，沒有留下一點后路，以至于現(xiàn)在··”

他頓了一下，又直視著鳳鳴：“娘娘，老臣絕對不會自裁，一定會留著這條老命陪娘娘玩下去，等您讓我死的時候，我一定遵命赴死，哪怕是全家的性命，只要你高興就好。”

鳳鳴聽了這句話哈哈大笑：“你果然都明白！好好，那你去吧。”

胡濙淡淡一笑，很是從容的告辭而去。

鳳鳴滿眼悲涼，低低喊了一聲：“阿爹——這是女兒最后叫您了。請原諒我做不到冰釋前嫌，因為我始終無法忘掉阿娘那背上的尖刀，更忘不了阿妹臨死前還甜甜的喊著‘姐姐‘的笑容。她們雖然不是被你所殺，卻是因你而亡。”

胡濙聽到那聲‘阿爹‘腳步一頓，隨即裝作什么也沒有聽到的繼續(xù)大步向前走去。而鳳鳴見到他毫不猶豫的背影，苦笑一聲：“終究還是各走各路。”說完便也轉(zhuǎn)身回了鳳儀宮，毫不猶豫。

就在這兩人走后，朱瞻墉從屏風后走出來，很是玩味的笑著：“原來你的身世還這么復雜，怪不得這么‘吸引’人呢。”說著便是優(yōu)雅的彈彈衣服，慢慢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