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記初衷-------九張機
將心捻成一條絲,纖手織就九張機。無端翦破仙鸞鳳,淺畫兩般自依依。」
不知道為什么,這篇長評一直就是下不了筆。
看完有一段日子了,明明有很多想打下來的,明明想趕著吧嗒完結那天送上這長評,可就是遲遲不肯寫第一行字,昨天推今天今天推明天,直到前天才拖拖拉拉地填好了這篇長評的骨干——《九張機》,昨天新建了長評的文檔,卻是在今天,莫名其妙陰差陽錯地竟在二月十四日情人節真正意義上開始動工。
擇日還真是不如撞日,那么也在此祝愿胤祥雨京、《模范格格》里有情的每一對,以及天下所有相愛的人,都可以任憑世事百轉千折,不改初衷。
愿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并不難,難的是愿天下有情人永遠有情——不是每個人每一對都經得住世事變遷,滄海桑田。
還記得茫茫草原上那個不知情事的女孩莽撞的一腳,踢出了后來拉扯不斷的牽念,是否會預料到當初塞上烏衣年少,最后卻換作了遺世的蒼涼的笑。
好在你我都知道,任性的雨京,刁蠻的雨京,嬌氣的雨京,無理取鬧的雨京,都是胤祥所愛的雨京。
千回百轉,初衷不曾改。
還記得濛濛江南中露出一點端倪的香囊,每個針腳都透著相思的味道,誰又說得清這一場雨下下來,洗掉一些舊痕跡,是為了成全還是又一次不懷好意的捉弄。
好在你我都知道,冷漠的雨京,狠毒的雨京,固執的雨京,可惡可恨的雨京,都是與胤祥共度今生的雨京。
千回百轉,初衷不曾改。
胤祥胤禎御前之爭,畫蘭腹中胎兒之死,四十一年詐死之別,粗略算下來,他們至少有三次機會,彼此稍一錯手,就不能容情。
他們在戲里為自己傷懷,我們在戲外為他們傷懷,天地蕭瑟,蒼老余生,剎那間會否就憶起那時初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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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張機,淚別千里草萋萋,空悔帳外闌珊月。淄塵京國,烏衣門第,唯付長太息。
后來的雨京對那個漆黑的夜晚究竟懷著怎樣的感情呢?是感激,還是后悔?
那個晚上,一般無二的月亮皎潔得似乎能映照出塵世的一切,為何卻映照不出后來的故事?在科爾沁的帳中滿溢的濃郁奶香縈在鼻端,也嗅不出不同的痕跡。可是明明什么都不同了。
也許沒有這個夜晚,我們就可以留住那個囂張跋扈的草原公主。紫禁城的風起云涌與她無干,江南水鄉的綺秀旖旎與她無干,侯門深宮的繁瑣禮儀與她無干,獨立生活的辛酸痛苦也與她無干。她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不文雅秀氣也不野蠻粗魯,舉手投足自有外放的豪邁風骨,她依舊或高高揚起手中的馬鞭或昂首挺胸叉著腰,叫囂著“誰不知道我雨京”,高喊著“我要殺了你”,卻絲毫不知收斂,被阿爸額吉寵著長大,然后遇見一個和五哥哥一樣溫柔并愛她的男子。她永遠無所畏懼地笑,明媚的張揚的,倒映在天空的云彩里,比太陽還炫目。
不要知書達理識大體,不要行動說話都要留份小心,不要看見背叛陷害,不要經歷無能為力茫然無措,不要到最后慢慢地也懂得什么是心機。
沒有胤祥,沒有胤禎,沒有龍鬧騰,沒有馬爾漢,更沒有康熙,她不住在皇宮的瓊樓玉宇中,也不住在阿哥府高高的紅墻綠瓦下。澄澈的藍天下,青青的草地上那一朵一朵白色的淳樸的氈房,你看見了嗎?那是雨京的家,那是雨京住的地方,那是屬于雨京的天地,你明白嗎?
雨京的生命,屬于鄂爾多斯,那片生機盎然的土地。
你可曾想過嗎?冠上兆佳姓氏的雨京是另一條生命,為胤祥而生的生命。她將雨京留給她的膽大妄為、肆無忌憚一點點從身上剝離下來,合在泥里,鏟下埋葬她們的第一抔土,我看著她慢慢地下沉,終于到了一天,除了大地,誰也無法感覺得到她。
痛心嗎?其實更多的是憐惜吧。
艷艷繁華的京城盡是紛紛煙云,沒有阿爸寬厚的臂膀,沒有額吉溫柔的語言,沒有大哥哥嘹亮的歌聲,沒有五哥哥暖暖的笑容……
要不是那依舊清澈明媚的笑靨,要不是那一如既往的倔強堅持,要不是那情不自禁脫口而出的一句“我是鄂爾多斯烏日塔納順的公主”,我都快要真的相信,鄂爾多斯的雨京已經了無痕跡。
有沒有人,曾為年少輕狂的雨京落下淚兩行。為那既入京城于是過往盡隨云煙已遠的,物已非,人已非,事事非,往日不可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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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張機,芊芊素手為君織,羞遮羅錦巧心思。尺素傳情,繡枝連理,愿遂可雙棲?
在過了很多很多年以后,重新翻找出那條熟悉的腰帶,那頭小豹子依舊張牙舞爪、囂張地呲牙咧嘴,就像很多年前的她,可色澤早已黯淡不復當初,觸手摩娑著不再光滑的面料,每一個極具觸感的凹凸不平里承載著歲月無聲,卻還透釋著當年心里的雀躍。
人對舊物的情感最不可捉摸,未必是對于這件東西,而是對已逝的那段時光的懷念。就像你偶然從別人的MP3里聽見一首歌,它很多年前也在你的手機里單曲循環,突然間會有一種回到當年的感覺,似乎風和周圍的空氣,都還是那年的味道。
握著那些舊香囊舊腰帶,就想起彼此猶自懵懂的年華,也許雨京會抿嘴一笑,為那雙胤祥不曾見過的靴子感嘆一聲。
感嘆那個時候的他們可以肆意揮霍精力和情感,愛恨強烈,沖動然后后悔,留戀卻又滿不在乎。也感嘆那個時候和畫蘭不知所謂的較勁兒,也許當初自己并沒有想象中那么恨她。
年少時不知天高地厚,感情也簡單,就是恨她討厭她,就是愛他埋怨他,然后就執著了下來,經久不衰。一怒之下絞碎的那雙靴子,也不過是片刻的決絕,之后便會后悔,對畫蘭的恨,就更沒有堅持的意義。
只是奈何,他是她在山窮水盡處遇見的溫柔似水,記憶深處不會改變的微笑,是她存在于京城唯一的理由,也是兆佳雨京人生的價值。
胤祥,她獨自無知懵懂面對這宮廷的懼怕,他可以不懂,她的偽裝、強硬的粉飾太平,他可以看不到,她受傷痛苦孤獨的時候,他可以不在——那又為何會有兩般情深?
深思一下或許會為胤禎鳴不平,同樣的身份同樣的真心,為何偏偏是胤祥換得雨京真心?可是再深思下去就會發現不同,胤祥是那個為迷路的雨京解困的男子,是那個深宮大院里第一個溫柔待她的男子,是那個給她寫信總是一份滿語一份蒙語的男子,是那個不管她的腰帶繡得好不好都愿意帶在身上的男子……
不論之后的事,單說眼前溫情,不過是娉娉婷婷豆蔻年華的雨京又怎么抵擋得住?這溫暖輕柔淡定,卻不容忽視,胤祥在,它就在,甚至胤祥不在,它也在那里,用一種綿勁的力量,輕輕松松就撥了千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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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張機,暮寒猶綴柳芳枝,星濃月淺花凝噎。含情雋永,擷取蒹葭,最是兩心知
就像我們終有一天會懷念那些痛并快樂著的高中生活一樣,雨京和蕓墨也一定會懷念初進宮初相識的日子,會懷念那些嘮嘮叨叨的夜晚,懷念那些疼了很久才痊愈的傷疤,懷念那些相互取笑的片段,懷念每一點滴后來都不會再有的。在一無所有的時候懷念一無所有。
至少那時,還可以大大方方說出自己所愛所恨,兩個人頭挨著頭肩并著肩地擠在一張床上,絮絮地講過去講未來講現在。講得哽咽的時候,身旁會伸出一只也許并不能溫熱你的手,可是當兩只手輕輕地握住那一刻,有沒有余生都溫暖了的感覺?
那個時候,雖然無助,雖然迷茫,雖然張眼盡是凄涼,可好歹有個人和你一起抱頭痛哭,似乎可以哭到天盡頭,然后哭夠了,就可以笑了。
對于蕓墨和雨京,我是有執著的,所以我深深為她們遺憾,不談后來的心機暗算、爭強斗勝,我依然相信,十三四歲的她們,有著相依相偎的真心。
倘若時光真能倒流,有些事是不是就可以幸免?即算結局是像十三格格、十五格格那樣帶著淡淡的微笑和真心離去,也要幸福得多吧。因為胸腔里有一股熱氣,能讓皮囊下那顆跳動的心不會有凝滯的感覺,堵得鈍鈍的痛。
蕓墨,午夜夢回的時候,你是否有想起過雨京,想起在格格府的那些日子,想起嫻雅端莊的十三格格,想起驕蠻胡鬧的十四格格,想起溫柔淑女的十五格格?如果有,她們會不會令你的嘴角不由自主牽出微笑?
偶爾,你會不會想起長大后的她們,會不會發現,她們在你的記憶里依然鮮活?她們笑著說著走著然后就長大,漂亮地轉身漂亮地離去,會不會有那么一刻的沖動,你想伸出手去抓住,即使只是一片衣角?
最后,你有沒有過一刻想起過畫蘭?想起在她腹中死去只差一點就可以睜眼看看這人間的那個胎兒,然后為自己嘆惋,一步路踏錯,命運便拉著你往前走,就像那個孩子不可復活一樣,你也不能往回走,因為身后早已是,滄海橫絕。
走到眼前人、心上人,不是一個人,你回頭,也看不到曾經等你的身后人,你就想,彼岸蒹葭,奈何蒼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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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張機,鴛鴦織就又遲疑,只恐被人輕裁剪。分飛兩處,一場離恨,何計再相隨?
云鬢步搖,紅錦地衣。步搖上綴著珍貴的明珠,隨蓮步輕移搖曳生姿,閃爍在發髻里星星點點的光芒;衣衫是明艷的顏色,襯得人膚色如玉,上等的綢料觸手光滑柔軟。
銅鏡中的女子華美高貴,嘴角的笑容深深淺淺看不真切,那樣炫目的美麗讓她似乎覺得,鏡中的那個女子不是自己。可是在那一片珠光璀璨中,在那張模糊的面容上,能清楚地看見眼中的不甘,她又知道,那個人就是她。
不甘心啊,是什么時候變得連自己都認不出自己了?變得不再青澀,不再有熱切的渴望期盼,不再真實。
為什么,就是不能甘心呢?現在的她,有美貌,有地位,有一個優秀的丈夫,還有兒子,可以足夠驕傲。連昔日盛氣凌人的八福晉都可以由得她奚落,心里,卻沒有快感。
怎么可能甘心呢?穿著越是艷麗的衣服,就越是渴望當初那塊喜慶的紅色,用心機棄尊嚴換得今日地位,其實心里就越是執著于那一抹橙黃。越覺得自己足夠了,卻越明白什么是自欺欺人。
曾經的那條小路,依舊是原來的樣子,每天來來去去總會有人走過,可是再沒有一個脆弱的胤禩、一個溫柔的蕓墨了。到現在才讀懂易安的那句詞,物是人非事事休。
明明自己才是最懂他的不是么?明明是她看到了他的軟弱不是么?明明他應該相信她的不是么?那些傾吐的心事都隨風了么?那個緊緊的擁抱是幻覺么?那抹微笑和流下的淚水都被記憶風干了么?
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么那年的陽光和清風,請再一次照耀吹拂那顆冷寂的心靈;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么那片紅墻和小路,請別再沉默,也許一磚一石,也能重新堆砌起崩塌的信仰。
這個靈魂,實在太孤獨了,渴望被認同,渴望被了解,更渴望被疼愛。她羨慕雨京,然后連她自己也沒發覺地嫉妒她,為什么她蠻橫無理大大咧咧卻能得到十三阿哥、十四阿哥的傾心,而自己處處陪著小心,一舉一動都是大家風范,卻連一顆想求的真心都是奢望?
可是原本,她可以嫁給一個愛自己的人,為什么折騰到最后,到了這般苦惱境地?她怎么會,讓自己陷入這樣可怕的圈子中。
是宜妃。可是……真的是宜妃么?她以為她會最恨宜妃,因為是宜妃,讓她失去了八阿哥,也失去了四阿哥和雨京。
可是看到八福晉的時候她發現,即便沒有宜妃,她和八阿哥也沒有好的結局。也許她恨的只是當初執念,讓她沒有后退的機會,也不能活在當下。
如果再給她一次選擇的機會,她還會不會推倒畫蘭嫁禍雨京?
我想,她不會了。
一生的苦頭,她嘗夠了。不值得。聰明的蕓墨,一定不會再放任自己用一生換來不值得三字。
紅顏為君笑,無奈君不愿為紅顏老。癡情不能換情深,蕓墨啊,你又何必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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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張機,胭脂粉黛化煙飛,欲喚紅塵成追憶。容顏不在,遠山無奈,香羅為誰披?
他們不曾想過有一天,他們會身在同一片天空下,卻感覺不到彼此的存在。
而這一天,終究來臨。
恭親王府迎來了一個新的婢女,甚討王爺喜歡,而京城的十三阿哥府少了一個福晉,十三阿哥傷心欲狂。
也許悲痛到極致是無法發泄的,就像十四阿哥那樣,冷靜地站在某個地方,替十三阿哥收拾他發狂打爛的靈堂。大概這就是胤祥和胤禎的不同,胤禎的冷靜是因為他相信了雨京的死亡,而胤祥,不愿相信。
他寧愿沉浸在自己的想象里,也不愿意相信她的離開,她可以恨他討厭他不理他,但是不會以這樣的方式離開他。
悲涼如斯境,無事不堪哀。為君苦一生,還君為卿老。若這一生哀苦等不得我與你相偕到老,那你心苦的是為什么?所以雨京,你一定不忍離去的。
直到,憐梅的出現。
如花似蕊,京塵無雨,寒梅應憐,那是曾經的你么?
明媚的,張揚的,靈動的,熱情的你嗎?
不是啊,可惜不是。憐梅,只是憐梅,府里冬天迎來的一株凌寒怒放的梅花。
帶來一點幽香,卻透不過刺骨的壓抑,他可以寵愛她,可以縱容她,卻只有一場雨,才可以洗凈他心頭厚厚塵埃。
為何要不信她?為何當初不拼盡全力留住她?為何要為所謂的尊嚴失去她?為何眼睛和耳朵被遮掩,心也會被蒙蔽?
可是雨京,那個難過會哭,不高興會鬧,委屈就會說的雨京,怎么會選擇一聲不吭地跳河?他不相信,他要找她,可是天地浩大,她又在何處。
身為皇子,注定有太多的無奈,離不開京城,便只能把感情投入到憐梅身上,仿佛是在愛惜雨京,仿佛而已,預示著這份感情,終將來去從容。
憐梅真如其名需憐,負了大好青春,一片癡情也葬送在十三府的紅墻里。是否還耿耿于懷于大年三十的那個晚上?是否還埋怨胤祥的糊涂?
我想這些,盡都釋然罷。她因為雨京而榮,也因為雨京而衰,唯一能夠依靠的,便只剩下孩子,她不過是正值韶齡的女子,也向往美好的愛情,她成全了胤祥雨京,那誰來成全她?
雨京曾怨懟胤祥娶了憐梅,怨懟他將憐梅當作她,卻連一個喜歡她的李公子都容不得。其實細細想來,也情有可原,她知道胤祥活著,活得很好,她還抱著希望,希望有一天康熙會是龍鬧騰,想起她,然后召她回京,可是胤祥卻不知道她在哪里,活著還是死了,那種怕,需要找一個人來慰藉,或者有一天,那個人就變成了雨京。
思念如山,隔斷萬千路,盼相逢,何處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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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張機,芳蹤不定杳佳期,菩提怎解相逢意。塞上長風,江南綺秀,非為鳳凰池。
一念起,慈悲生。一緣起,菩提喜。一世情,遠萬里。是誰禪定華首笑而不語。
“如果再讓我選擇,我不會再時刻保護雨京,我會讓她學會跌倒自己能爬起來,淡然面對自己。我會告訴她,縱然草原上自由快樂的日子讓人向往,但能離開草原一樣活得淋漓盡致,那才是我對她的期盼。”
對于那個溫文爾雅的五哥哥,嘴角總是帶著淡淡笑容的五哥哥,無比疼愛寵溺著雨京的五哥哥,我心存好感與謝意,那個反復出現在雨京記憶中、讓胤祥都吃味的五哥哥,果真沒讓我失望。
能遇見五哥哥,上天對雨京已是眷顧,而在五哥哥之后,還能遇見胤祥,又豈是眷顧二字可以描述?
五哥哥是真正的大智大慧,這樣的男子,許是適合佛門凈地的,因為那里,能保持心靈的潔凈,真正地空靈高遠,在那里,他把赤縣神州比喻成滄海一粟,與無限的久遠對話,與無限的空間對話。
他站在那里,不需動,便做到了絕對逍遙。他輕語幾句,便能讓雨京釋懷過去,真正安然。
熟悉的溫柔言辭,陌生的禪機佛意,可是雨京心里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我想我是喜歡這樣有清秀面孔溫暖笑容,聰明淡然的男子的。
他總令我想起那個六世活佛。他們大抵相同,年輕的臉上都時常掛著干凈而漂亮的笑容,為情之一字,出世入世。他們又似乎不同,一個在青海湖畔唱盡長歌,一個在蓮花池邊將世道參透,把愛恨都看淡。
如果吧嗒心里有五哥哥的結局,無論是好是壞,都請千萬別告訴我。就讓他在我的心里、在雨京的心里,都可以是那樣淡然淺笑的樣子,親近疏離,無悲無喜,無嗔無怒。
一念起,菩提生。一念興,慈愿喜。一念行,行萬里。是誰禪定安坐蓮花如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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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張機,玉樓煙鎖怨聲悲,咿啞聲里暗顰眉。盤花易綰,愁心難整,脈脈亂如絲。
江寧秀美,市井生活,雖然別扭卻真心的琴香,率直的巴圖,唐四、吳大娘,還有李公子。雖然每天起早貪黑,但那段日子,經久之后回想,許也不亞于鄂爾多斯的草原。
不能說雨京應該留在哪里,可我卻執意認為,不論是鄂爾多斯還是江寧,都比京城更適合她。
希望雨京留在江寧的,除了我,應該還有畫蘭和憐梅。
“上一次爺過來,你知道爺和我說什么?爺問我,為什么不能像憐梅一樣視若無睹,我說不可能,因為這個家當初是我撐起來的。你有多委屈?是我掉了孩子,是我親眼看見那團血肉模糊,你又有什么好抱怨的?我要親眼看著那個孩子下葬,只有我一個人!是我連月子都沒做完就要整天跪在書房外面求爺出來,是我打點整個家里的一切,是我!那時候你在哪里?那時候你又在干什么?!”
我也有些分不清,在看到這段話的時候,心里是感動、是嗤笑還是嘆息多一些。不知是更感動于胤祥的癡情,還是嗤笑于畫蘭的不自知,抑或是嘆息于這世間造化,緣起緣滅,皆由得人也又由不得人。
我看到愛情浮光掠影般飄過,內里是和現實并無區別的算計與博弈,強勢傳奇的愛情里,我們似乎都忽略了畫蘭的卑微。當她胼手胝足、亦步亦趨地換回一個現世安穩,卻抵不過胤祥雨京江寧重逢。
沒有愛情,沒有那種整飭的純粹的優美,一句感激,徹底讓她體會到塵土那種粗礪的質地。
畫蘭、憐梅,甚至是蕓墨,不論她們在背地里使過多少心機,我們誰又能狠得下心去責怪她們?她們為生活而謀,同時也為愛情而謀,躋身在別人相愛的夾縫中,這種謀求也就格外艱難,在騰挪閃躲中,在輾轉跌宕中,傷害別人,自己也因此傷痕累累,甚至血肉模糊。
鏤花格窗,緋紅朱門,溟濛水天,涔涔春雨,漸漸侵蝕她們的容顏,神情蕭索。
而我最憐惜的,是溫蕙。
她出場并不多,我也不知該用什么話來描述她。或許她軟弱,所以不爭,只偷偷珍藏每一刻溫存,輕輕微笑,從不說這笑牽出有多撕心的痛。
只是盼著某一天,胤禎匆匆地來,然后匆匆地去,細嗅著殘留在空氣中他身上的丹青墨香,她便滿足。這一生,她便只能這樣滿足。
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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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張機,雙花雙葉又雙枝,閑窗偷影看多時。從頭到尾,將心縈系,穿過一條絲。
什么是榮辱與共?什么叫夫妻一體?當胤祥和雨京終于在多年的風雨相攜中懂得這些時,可否會想起年少沖動的他們拉著手去求康熙的恩典。
相視一笑,目光中滿滿都是慶幸,慶幸那年的相遇,慶幸那時的沖動,慶幸那些支撐著彼此的愛與勇氣。
我們都不敢假設,假設胤祥有一分不留戀舊情,假設康熙有一分不肯容情,假設雨京有一分害怕退縮,假設月老把這姻緣紅線搓得很細很細,細得經不住外力拉扯,經不起似水流年,經不起相隔萬里……我們都不敢想象,如果這姻緣線斷掉,胤祥和雨京還能不能找到對方?即使多年后找到了,還有沒有機會再執起彼此的手,再交臂對飲下那酒香凜冽的交杯酒?
在日復一年中相對凝視彼此雙眸深處,會發現那眼眸中的光彩漸漸黯淡,有時候會恍惚,偶然間就捕捉到那眼中蒼老的意味。可是她能清楚地記得那眼中的驕傲一點一點地滿溢然后消散,溫柔點燃在眼底,紅塵畫卷都做了那雙眼的裝飾,為眼角染上時光歷練的痕跡。
我一直逃避著寫胤祥和雨京,因為感慨良多,不知道究竟該怎么說,也怕寫下來,就不能再記得。但寫到這里,已經是不得不提起這兩人。
對于他們,我一直都怕,總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擔憂,也許是我對他們并沒有像從前那樣抱有無比堅定的信心,我總有種錯覺,覺得或許哪一日,愛就會隨風月漸漸褪色,一切都湮沒在紛繁的記憶里,山高水長,無從回憶。
當他們一同牽手跪在康熙面前,我看到一向沉穩的胤祥挨了康熙一巴掌,看到曾經張狂無忌的雨京哭著不住地為胤祥磕頭求情,才那么深刻地感受到堅持與改變,感受到執著與放棄。
說信任,已經太淺薄了不是嗎?他們早已滲入彼此骨血,等同半身。他是曾經的那個胤祥,又不是,她是曾經的那個雨京,也不然,他為她沖動任性不再理智,她為他規矩收斂不再任性,這是改變,也是堅持,這是放棄,也是執著。
再后來長路漫漫緊緊相隨,拼盡一身稀有功德也要一生相守,再過幾十年,也許他們老到白發如霜耀,已看不清久遠的過去,只能看清眼前彼此;也許他們中一人身死,剩下的那一個除了懷念與活著,也再不知道其他;也許他們都不在了,雙雙化為一抔黃土融在一處永世為依,后人便更記不得他們曾經經歷過的那些苦痛悲傷與無可奈何了。
又何必一定要記得?既然已經白首相依,何必非要記住當初烏發蹉跎了幾年;既然許下幾世不滅,何必非要帶著分別與相思講兩處沉吟想各自都知。
此心不驚,便可淡看漫天烽火,此心不改,便可坦然歲月長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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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張機,織就燕子畫樓西,韶光已醉不肯留。月明人寂,菱花鏡里,白發可依稀。
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芭蕉,綠了櫻桃。
近來總是想起雨京和十五格格,不知怎地,腦子里屢屢響過《大頭兒子小頭爸爸》的主題曲,想起歌詞里那句“走走走走走走走走走轉眼兒子就長大”,一轉眼,屏幕點幾下,仿真書頁翻過幾頁,雨京和十五格格便長大,她們談的再不是那些少女心事,她們已經開始看著幾個小小的肉團在院子里咿咿呀呀,她們掩唇大多已不是為自己而笑。
這行走的光陰里,陪著她們一起變大變老的還有胤祥胤禎這一群人。他們帶著遺憾說著不悔地長大,彼此越走越遠,卻還偷偷珍藏著那張記著曾經年少的紙條。
“本城皇十三子于本月七日午時被賊盜去狼嚎墨筆一支,皇十子跟尋到上書房捉獲現賊皇十四子,不敢擅自動刑便得送官懲望太子嚴辦。”“知道了,罰其敬茶給十三阿哥,歸還墨筆。”
不知胤祥每每讀起這兩句,是不是也和我一樣,先是莞爾一笑,然后悵然若失,那些回不去的少年時光,誰愛談天誰愛笑,大大的快樂小小的人。
如今小小的人長大了,大大的快樂變小了。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為這一段長大的時光惋惜?不知道若彤、弘昌那幾個孩子,又會不會在長大以后懂得父母的心境?
長大,成熟,變老。
這三個詞是我很不想在書里見到的,我喜歡讓記憶里的那些人都保持著她們最鮮活的樣子,然后演繹著自己的漫漫人生路長,若是遺憾,便嘆一聲塵緣不夠,容人再細細思量。
可是這一次,我卻想看看胤祥和雨京一點點變老,看他們兒女繞膝,看人生苦短一場大夢相伴來路長。
想看到即便身邊的人都一個個離開,他們依舊在一起,一直到步履蹣跚,不再紛繁環繞,不再馬不停蹄,兩個人靜靜坐著,就是天明,天暗,燭燃,燭滅。
想看到最后的那一刻,他們是不是也依舊不改初衷,看到腦海里的畫面定格,我會不會也突然讓眼淚盈滿眶?時光、年華、愛情,都是些讓人痛徹心扉的詞語。
可是透過斑駁的銅鏡,這一次,我想看到胤祥和雨京都已鬢生白發,滿臉皺紋,坐在一起聊聊天,回憶過盡千帆。
還想說說正文之后的故事。
在不久的兩年后,胤祥會走入人生的低谷,也許是絕境,也許不是。我只想他能如安石、東坡一樣,放開懷抱,做個遨游天地間的清凈散人,攜著雨京,笑看天下為塵芥,便任別人心思惴惴,他自有紅塵美眷。
只愿雨京隨他世事波折,歷盡沉浮,不離不棄。
煢煢白兔,東走西顧。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九張機杼弄璇璣,拓成并蒂枝。相看盈笑無限情,風過共搖曳清姿。」
《模范格格》完結在此處挺好,后面的故事怎么寫都充斥著一股悲戚味道,十年冷落幽閉,奪嫡之亂,若彤、弘暾相繼離世,胤祥病痛操勞,兩人生死之別……
人生到后頭總是悲喜交加五味陳雜,那種感受又需要我們一點點剝去外表沉淀最本質的苦。雖然已經看過不少的書,心也被磨練得金剛不壞,也不愿再看到。
就讓故事定格在這里,都還年輕,卻又已成熟,似乎一切都是美滿的模樣。
寫評的時候,吧嗒問我,有沒有特別想看哪個人物的番外,我便問了她一句,十五格格死前到底有沒有看到雨京的那封信。可是問完之后我便后悔,對于這些人,我保持著和對五哥哥一樣的態度,就讓我替他們想,一切都是圓滿的結局,帶著幸福與微笑結局。
對胤祥雨京亦然。
這篇評從開始寫到現在有十多天,中間想了很多,最后在結尾,很多很多的話卻只剩下一句,那便是——愿天下有情人都可以像胤祥雨京一樣,任憑世事千回百轉,都不改初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