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京和伊桑坐在馬車上一路無話。周圍小販的叫賣聲此起彼伏，雨京卻提不起勁兒，昨晚和阿瑪全家人一起吃了年夜飯以后，終于忍不住還是哭著告訴伊桑來龍去脈。

伊桑那張驚恐萬分的臉，雨京從來沒有見過。她本來想從伊桑處得到一絲安慰，從小到大無論遇到什么事情，伊桑總有辦法讓她平靜。可是這一次，她們兩個人只有在除夕的煙火聲中抱頭痛哭。

一夜無眠，雨京特別拉著伊桑和自己一起睡，也許是在宮里和蕓墨睡習慣了，夜里醒過來身邊如果沒有個人，總是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哪里，該做什么。

伊桑倒是睡的很沉。也對，她并沒有這個包袱。要面對太子的人，終究是雨京一個人。

雨京顯得特別疲憊，伊桑關心的遞上帕子，“格格擦擦臉。”

才明白無意中又已經淚流滿面。接過帕子又楞楞的看著伊桑的臉，還在腫著。十四阿哥下手，這次是不是太重了些？他真的有心要這樣打在她臉上？

當初他冰冷的手觸摸她受傷的眼睛，雖然震的她渾身一顫，但是不得不承認，那樣細致的撫摸自己的臉，就連是額吉都未曾這樣過。

那么溫柔的一面，她還以為是只有胤祥才會擁有的。到底哪一面才是真的十四阿哥，那個曾經趁著她受傷默默替她換藥的陌生人，還是那個要一巴掌幾乎打碎她下巴的狂妄皇子？

閉上眼，她眼前浮現出胤祥的樣子。嘴角不知不覺已經上挑，她一想到他，總是心里暖暖的。

再見面，是什么時候？還能不能再見面？想到這，雨京攥緊了袖子里暗藏的一把小剪刀。她已經下定決心，如果太子真的要怎么樣她，她不捅死他，就起碼捅死自己吧。她來這一趟，只為履行對阿爸的孝心。

她心里還存有希望，如果太子可以好說好商量，真的送給大哥哥一個爵位，而又不欺負了她，就算做牛做馬她也會感激太子一輩子。如果真的要用乃仁臺說的辦法才可以繼續，那就兩敗俱傷算了。

阿領阿不是要扶持八阿哥么，她如果死了，等他成功了，會不會因為她起碼嘗試過，也給大哥哥一個爵位？她知道自己想的不周全，她知道這個結果也許會招來滅族之禍。心里尚存一絲邪望，皇上還是那個小帳篷里面的龍鬧騰，雖然也明白，這不太可能。

所以她決定的結果就是，她見到太子，繼續說些太子的好話，如果太子答應可以幫大哥哥這個忙，皆大歡喜。如果不行，她也不用活著出來了。到時候伊桑可以回家報信，就說她真的讓太子怎么怎么樣了，然后自縊。這樣龍鬧騰起碼也會補償一下阿爸吧。

但是雨京總覺得，這一趟兇多吉少。

腦袋里面太混亂，已經沒辦法濾清任何事情。眼睛腫的睜不開，馬車顛簸的更想睡覺。要不然就按乃仁臺說的辦吧，大哥哥瘸了，族人還有什么寄托？可是那樣的話她怎么面對胤祥？如果是乃仁臺就會說，你根本再看見十三阿哥的機會都沒有了吧？

胤祥啊胤祥，為什么你不是太子呢？為什么皇上死活都不給咱們指婚呢？為什么你要對著畫蘭笑呢？她長得那么別扭，她瞇起眼睛像鬼一樣，草原的小馬駒都比她漂亮多了。

可是她還是想他，止不住的想他。她希望這一刻突然有個熟悉的聲音喝住馬車，簾子掀開看見他皺著眉卻不發火的樣子罵著她，“怎么我一不在你又要惹亂子？”

可惜她連他現在在干嘛都不知道，乃仁臺曾經說胤祥是不會幫她大哥哥的，更不能讓他知道阿領阿讓她做這些事情，可是她好委屈，她只想告訴胤祥，哪怕被他罵都無所謂。但心里隱隱的覺得不能告訴他，十五格格的聲音一晚上在她腦海里游蕩，“不要讓十三哥難堪。”

雨京別過頭，不再繼續想下去。小廝終于停下馬車，“格格是要停在御河橋東邊？”

伊桑掀開簾子，街上已經很多來祭拜的人群簇擁著，男女老少都有。雨京嗯了一聲，“你就在這等我們吧。”不等小廝再發話，就已經拉著伊桑的手跳下馬車擠進人群。

看意思這邊的廟口都是對貧民老百姓開的，少有看到當差的，也不知道太子從哪個口進出，只能順著人流往里走。伊桑死死拉著雨京的手，生怕她讓人擠沒了，四周都是人拖家帶口的拿著香果，雨京只覺得伊桑的手突然使力按了一下自己。

順著伊桑看的方向望過去，廟口站著一個小太監，四處瞄著，看得出是在找著什么人。雨京瞇著眼睛仔細看了一下，并不是她認識的人。

“是不是他？”伊桑湊過來輕聲問。

雨京又仔細看了看廟口周圍，都是些尋常百姓，倒是這個小太監一身官服比較扎眼，“應該就是他……”

話還沒說完，只覺得有人在身后朝她后腦一擊，頓時覺得頭重腳輕，失去知覺之前還想要拉著伊桑的手喊救命，卻發現手里是空的。

是誰？雨京眼里越來越渾濁，漸漸已經聽不見人聲鼎沸，身體軟綿綿的朝后面倒下去，有人大手一把扶住她。

那只手的力度之輕，是她最后記得的事情。

。。。。。。

等她再醒過來的時候，已經躺在自己炕上，夫人背對著她在屋里跟丫鬟吩咐著什么，丫鬟眼尖，看見她醒了，夫人也應聲轉過身。

“醒了？”

雨京皺著眉看著夫人，又環視屋里，越發覺得納悶，怎么回事？

“下回可不敢再叫你出去了，沒一次讓人省心的。叫你晚些和我們一起去，就沒這麻煩了。”

出去？那她這是回來了？雨京眨眨眼，“我捅死人了沒有？”

夫人聽了一愣，側福晉剛好邁進屋，尖聲問，“她醒了？”

倆人互看了一眼，側福晉又問，言語間有些幸災樂禍的口氣，“你知道你怎么回來的？”

雨京茫然的搖搖頭。

“還好老爺今兒一早出門拜年去了，要不然真要揭了你層皮。”側福晉悻悻然的白她一眼，“要不是巴圖跟著去，看見你暈在人堆里面，八成你現在早讓人亂腳踩死了。”

頭暈的毛病又犯了？

不對！她明明是讓人打了一拳，當時伊桑也在，應該看到了。雨京又掃了一眼屋里，“伊桑呢？”

側福晉沒好氣，“做個奴才都做不好，主子昏了自己倒跑了玩。等她晚上知道回來了，看讓老爺打不死她。”

雨京瞪起眼，“伊桑沒回來？”又望向屋外，看天色已經傍晚了，“什么時辰了？”

“申時了。”夫人坐在她炕邊，平穩的聲調也聽不出是不是在安慰她，“你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說是被人從后面給了一拳，現在倒不覺得很疼，就是脖子還有點麻麻的，腦袋一片空白。

頭里都是漿糊一樣粘稠的調不開，她一把抓住夫人的衣袖，“誰送我回來的？”

“格格，是我。”一直站在屋外的巴圖探頭進來，“我看就一個車夫不牢靠，跟著去了，找到馬車的時候說格格已經拉著伊桑在人堆里面了，我就去找您，后來聽見有人喊說有人暈了，過去一看，是格格您。”巴圖苦著臉，“嚇煞我了，還好格格沒事。”

雨京坐在炕上只聽得見自己喘氣的聲音，拼命的想想起點什么，又什么都想不起來。她把伊桑弄丟了？按理說伊桑如果知道尋不到她，這時候也早就該回府了。還是背后給她一拳的人打蒙了她目的是伊桑？

用力一想頭又開始暈的不行，雨京把臉埋在手心，伊桑呢？伊桑呢？伊桑呢？？？怎么辦？怎么辦？怎么辦？？？她完全慌了神，且不說今天沒去見到太子，乃仁臺阿領阿要刁難，阿爸如果知道了也會責備，這些現在都不重要了。她把伊桑弄丟了。伊桑現在是活著還是死了？

雨京想不下去了，一把掀開被子，腿繞過夫人的臉前給她也嚇了一跳，驚聲道，“你這是要干什么？”

“別攔著我，我得去尋伊桑！”雨京推開側福晉，快速的穿著外袍，開始用蒙古語不停的說，“巴圖，我們得去尋伊桑，伊桑出事了，她一定出事了，你哪時見過她會撇下我自己去玩，你哪時見過她不守在我身邊。她一定出事了，她肯定出事了。”

巴圖臂膀一拉，一聲不吭擋在門外。

雨京怔怔的盯著巴圖的臉，“你干什么？伊桑啊！是伊桑啊！”

身后的側福晉再也忍不住，又壓著嗓子問，“你是想讓老爺被你氣死，還是嫌還沒惹夠亂子？”

雨京并不理睬身后的質問，還是瞪著巴圖，她自知如果巴圖真心要攔路，她是絕對過不去的。

她曾經親眼見過巴圖在鄂爾多斯摔跤的時候一個人可以頂過五個大漢，他的力氣他的身形，都不是常人能及。

“巴圖……”雨京軟下來，臉因為極度緊張扭曲的不成形，“伊桑從小看我長大，你是知道的，我不能撇下她不管啊。”

巴圖那張彪悍的臉上毫無表情，眉尾微微抖了一下，兩手更用力的抓著門框，頭慢慢別去另外一邊。

“……我只管格格安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