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丫鬟輪流進來坐在原木桌子后面還真盯了雨京一整個晚上。雨京根本睡不著,總想著怎么想辦法逃出去,這兩個人又四處陰魂不散的跟著,連去茅房都要擠進來一個人站在旁邊。
實在是被逼的沒辦法了,“我求求你們了,我又不是要尋死,你離我這么近干什么啊?!?/p>
福清也不看她,臉陰的都快青了,“咱們也是替老爺夫人辦事,格格不用再問了。”
另一個福香更是聲音一絲活氣兒都沒有,端上來一碗粥,“格格用膳?!?/p>
真是打生出來頭一次,讓她覺得吃飯是件這么折磨人的事情。
喝了幾口涼粥,雨京拿著筷子在小菜里面扒拉著不停。聽見院子外面有聲音,趕緊伸長了脖子一望,阿瑪正皺著眉走進來。
父女倆對望了一會兒,雨京看阿瑪不說話,低著頭又跪下,“您……氣消了沒有?”
福清福香識趣的退出屋,讓位子給馬爾汗進來又輕輕合上門。
馬爾汗背著手盯著地上的雨京,“我就問你一句話,你老實告訴我。這件事情到底是不是你額娘指示的?”
雨京還真是不解為什么阿瑪非要說勤妃在這事里有一份,相比之下,還是額娘待她好得多。雖然這兩人都給人感覺很強烈,而且兩個人都倔的可以。倒是跟自己的脾氣有點像……
“額娘根本不知道?!?/p>
“那就是你自己出的餿主意?”馬爾汗嚴厲的口氣不減。
雨京想了想,抬頭看著阿瑪一臉要撕了她似的面容,“是也不是……”
“你少跟我這賣關子!想了一個晚上還沒想好?到底是誰讓你這么干的?!”
雨京這一年突然又多出來一個阿瑪一個額娘,跑到這么老遠的地方整天除了請安就是挨打。父命難為,現在面對自己阿瑪,卻心里還是死命的想要保護阿爸。蕓墨曾經勸她說,血濃于水,可是她還是不懂,為什么和她沒有任何關系的阿爸額吉可以對她這么好,為什么真正應該寵著她的阿瑪嘴里沒聽過一句好話,還要小心面對額娘似一個陌生的娘娘。
“我不能說?!庇昃┒⒅攽嵟哪?,艱難的說,“您想怎么處置我都可以,別的我一概不知道。”
“那我真倒要看看你能嘴硬到什么時候?!瘪R爾汗說著才亮出一直背在身后的一根馬鞭,“我最后問你一次,你到底說不說?”
一看到馬鞭,雨京倒晃了神。
小時候有一次大哥哥偷了阿爸的東西拿出去變賣,阿爸一怒之下抄起馬鞭給他一頓抽,那時候大哥哥不過她現在的年紀,哭的死去活來的喊救命。額吉在一邊也是心疼的在哭,抱著驚嚇中小小的她,“你以后可不能偷東西,我可看不了你被打成這樣?!?/p>
如今她面對的,也是這樣的一根馬鞭,卻沒有伊桑再出來保護她,也沒有五哥哥求情喊著寧可被罰的是他自己。
那是怎么樣的一家子人,可以把她當成寶貝一樣捧在手心里,明知道她根本不是他們的孩子,還處處把最好的東西給她用。為了這樣的阿爸額吉,不要說被鞭子抽,就算賠上一條命,雨京這一刻都覺得,也是應該的。
“我一概,不知道?!?/p>
馬爾汗被雨京這樣視死如歸的一雙眼睛瞪的更是怒火中燒。六個女兒,他有六個知書達理的女兒。他從來沒有對她們任何一個說過一句重話,她們都小小年紀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冬暖夏涼知道問寒問暖。他送走她們一個個出嫁,心里除了不舍還是不舍。誰承想這第七個女兒,從在科爾沁見到的第一天就讓他渾身不自在,沖著皇上大聲的叫嚷,為了那塊玉佩吵的他頭皮都發麻,在全家人面前喊著自己是個蒙古人,絲毫面子不給他留。這些都算了,她進宮這么久,她難道還不明白,她這些沒規沒矩的囂張,是要讓他吃不了兜著走的?
她做這一切的時候,到底有沒有想過,她給整個家帶來的是什么?
馬爾汗手里攥著的馬鞭狠狠的抽在桌子上,還沒吃完的粥碗被打翻,小菜撒了一地。
雨京早就憋足了渾身的力氣等著被打,憋的太用力已經全身都開始哆嗦。一看阿瑪沒有打下來,又睜開眼望著他。
“再來就不是桌子了!”馬爾汗還是用力攥著馬鞭,“到底是什么人,能讓你被打死都不怕?”
雨京最后還是沒忍住又哭出聲,“是我親人!”
馬爾汗眼前的雨京面貌忽然漸漸模糊,覆蓋而來的是香雯那張圓臉帶著笑意,“還是叫雨京吧,這雨下的這么大,也許是吉象呢?”
“這名字不中規中矩的,不好聽。”
“等這戰事過了,您帶我們娘倆回京,叫雨京,我好有個盼頭。好不好?”香雯疲憊的撐著身體,緩緩把那襁褓中的嬰兒抱在懷里,“雨京?”
胖乎乎的嬰兒閉著眼睛突然從喉嚨里悶悶的發出一聲響,把他們都逗笑了。
馬爾汗突然松了手勁,馬鞭應聲掉到地上。
雨京跪在地上不停的在哭,自己也不知道是在哭什么。剛才那一鞭子給她嚇的不輕,心里也怕打在自己身上是個什么滋味??匆姲斒稚系鸟R鞭掉到自己跟前,腦子一閃,什么也沒想就伸手把馬鞭抓在手里,按在胸前,生怕阿瑪再搶了去。
馬爾汗怔怔的后退了幾步,略顯無力,“你到底想讓太子幫你做什么?”
雨京哭著抓緊了胸口處的馬鞭,“我大哥哥腿瘸了,我要給他一個爵位!”悲從中來,哇哇哭的更大聲。
馬爾汗眉頭緊皺,“你怎么就知道太子能幫你?”
雨京不敢說,是乃仁臺轉告阿領阿的主意。她甚至連乃仁臺他阿爸是誰都不知道,就聽了他安排,全因為阿爸囑咐要聽從阿領阿的指示。阿瑪如今的咆哮,她更不敢說,只是為了給大哥哥一個爵位,她差點就要自己面對太子那張狐貍臉,還有乃仁臺曾經說過阿領阿要讓八阿哥上位的陰謀。
馬爾汗看雨京只是哭,深深嘆了口氣。
他就算不認識她草原的父母,也不是不感激他們撫養她長大。馬爾汗明白雨京和自己并不親近,但現在一看,她根本不把京城里的整個家放在眼里。她寧可讓自己的婢女去冒這個風險,也不先來請求一下他。
這么突兀的讓一個蒙古女子進宮,馬爾汗實在不明白雨京這一步到底是為什么。毓慶宮里伊桑這樣的女子多的是,雨京又怎么肯定太子就必定會幫她?傳信的說那伊桑根本沒有提到馬爾汗家,必定是早就給自己換了名字。
難不成伊桑要自己鋌而走險讓太子面圣,去給鄂爾多斯雨京的那個大哥哥一個爵位?馬爾汗越發不解。如果是這個理由,雨京為什么在宮里不求她額娘直接和皇上說,要費盡周折安排一個人進去?
還是說雨京在宮里和勤妃處的并不好?馬爾汗想到這又望著地上的雨京,口氣終于舒緩了些,“你打算要讓伊桑做什么?”
聽見阿瑪的口氣突然軟了下來,不像是之前那副要撕了她的樣子,雨京抹把臉,也頗為誠懇,“我不知道……”
門外小廝在報,“大人,十四阿哥來了,在前庭等著,說要見格格?!?/p>
馬爾汗一聽又皺起眉看著雨京。雨京趕緊搖頭解釋,“他不知道的!”
“就說格格不舒服,現在已經休息了?!瘪R爾汗轉身打開門,剛要打發了小廝去回話,再一看,胤禎已經站在院子口了。
馬爾汗尷尬的作揖,“下臣有失遠迎,還望十四阿哥見諒。”
胤禎看看馬爾汗,又看看跪在地上的雨京和一屋子狼藉,看她手里攥著馬鞭一臉苦相,兩只眼睛腫的發紅楞楞望著他。
“馬大人在忙呢?”胤禎不緊不慢的靠著門邊雙臂交叉,聲音平穩。
馬爾汗臉憋得通紅,他教訓女兒,這還要看著十四阿哥臉色了?“小女今天不太舒服,下臣過來,過來看看。”說著望向雨京,“你快起來吧?!?/p>
合著他到哪里誰都要給他點頭哈腰的呀?雨京站起身把馬鞭放在一邊,小心的撇了一眼阿瑪,畢竟心里還是不想讓阿瑪難堪的,也知道要陪著一個笑,“你怎么來了?”
胤禎一臉不是你叫我來的嗎的表情,更讓雨京不知道怎么說才能讓阿瑪安心了。
夫人這才聞聲邁進院子,一看大家都僵在屋里,趕緊笑著打圓場,“雨京這孩子不懂事,這都生病了還要往外跑,大人也是一時心疼氣不過。讓十四阿哥看見這家丑,實在是對不住。這孩子實在是不知好歹,您府上正忙著婚宴的事情了吧,還請十四阿哥來前庭坐坐吧?”
雨京看夫人給她使眼色,卻還是站在屋里無動于衷。她才不想讓十四阿哥就這么走了,好不容易救星來了,如果能把阿瑪支走了,一時半刻也行啊。
胤禎一看這架勢,又望著馬爾汗,口氣溫和了些,笑著道,“我跟她說幾句話就走,如果馬大人不放心,就留下來一起好了。”
馬爾汗聽了勉強牽著嘴角動了動,“十四阿哥哪的話,下臣只怕小女不懂規矩冒犯了您?!庇挚戳搜塾昃?,“你好好回十四阿哥的話,不許胡鬧聽見沒有?”
雨京揉著眼睛點點頭,見阿瑪和夫人一前一后走了,院子里只剩那兩個丫鬟還在一邊默默盯著。
胤禎這才懶洋洋的埋進屋,“怎么著,讓你阿瑪打了,這才想起小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