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蕓墨什么時辰走的,雨京也記不清楚了。只記得蕓墨最后忽然變陰了的表情,到現在雨京也還覺得有點莫名其妙。上一刻還拉著她的手,哭著回憶以前的好日子,而后眼里又變得冷冰冰的,瞪著自己的臉許久,只說明白了,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明白什么了?后來因為雨京擔驚受怕了一整天,實在是累的不行了,哭著哭著自己就趴在桌子上面睡著了。醒過來的時候已經后半夜了,屋里空蕩蕩的,蕓墨已經走了。
還好十五格格的病最近有了些好轉,雖然還是止不住有時候咳嗽幾聲,太醫看了也說沒有大礙了,再吃幾天湯藥應該就沒事了。一早起來去給十五格格請安,看她氣色漸漸紅潤起來,雨京才算放了心,打趣著說,“格格真是偏心,我天天在您身邊陪著,也頂不過蕓墨來看一次,您就好了。”
十五格格倒是沒有像以前那樣陪著她一起樂,接過宮女遞過來的湯藥,皺著眉低頭喝了幾口就又推回去,“她可不是來看我的。”
“一進來就急著要過去找你,一臉的浮躁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怪嚇人的。”十五格格又嘆口氣,“是不一樣了,說話語氣都變了。”
雨京也沒多想昨晚上蕓墨的怪異,她腦袋里面事情已經很多了,一時還真沒有功夫考慮到這些,笑著又遞回那碗湯藥,“格格您趕緊喝了,胤祥讓我盯著您吃藥,我可受不了那埋怨,那才是嚇人。”
十五格格白她一眼,倒也溫馴著接過去喝了,又咳嗽的停不下,斷斷續續的問,“你……和十三哥昨天又吵了?”
雨京看碗里見了底,把自己帕子遞過去給十五格格擦嘴,“沒吵。”
“我聽寧兒說十三哥黑著個臉就走了,臨走也沒過來和我說一聲,還不成是你們聊得太開心了,聊上火了?”
那算吵嘴么?不算吧。雨京低頭想了想,讓他幫忙他又說不行,冷著臉和他說幾句脾氣就這么兇,他們一家人實在架子也太大了吧。
雨京沒好氣的撇撇嘴,“我哪知道,他這么陰晴不定的。”
十五格格擺手讓下人都退了,調侃道,“別再是他來報喜的,結果撲了個空?”
“報什么喜?”雨京眨眨眼,這么一說昨天胤祥來的時候確實是臉上挺神采飛揚的,不過她一看他來了趕緊就問伊桑的事情,然后兩個人就都語氣不客氣,哪還計較他想要說什么。
“原來是真撲了空。”十五格格捂著嘴咯咯又笑著,笑的太歡又引上咳嗽,臉一下憋的通紅,直拍自己胸口。
雨京趕緊過去幫忙拍著十五格格的背,“您這是干嘛啊?至于么?”又轉身倒了杯水給她,“水,您趕緊喝口水。”
十五格格沒有接水杯,只還是捂著胸口默默盯著雨京的臉,第一次張開嘴笑了。
“皇阿瑪允了。”
本以為會看見雨京痛哭流涕的一幕,十五格格還等著繼續笑話她。雨京倒是一愣,低頭把自己手上端著的水喝了,又抬頭愣愣的問,“什么東西?”
“皇阿瑪允了。”十五格格又重復一遍,已經抑制不住的笑不停了。
“什么東西?”雨京也又重復一遍。
然后兩個人互相注視了一會兒,雨京忽然明白過來了。瞬間睜大了眼,嘴巴都合不攏了,手一松,水杯應聲摔在地上。
“歲歲平安。”十五格格趕緊跟了一句。
也顧不得撿,她就這么癡癡的看著十五格格,看十五格格指著自己的臉一個勁兒笑個沒完。
“允了?”她蹭的一下站起來,后退了好幾步,一臉的不可置信。
“十三哥昨天風風火火的過來,只是說皇阿瑪允了皇阿瑪允了,就跑你那邊去了。”十五格格笑的都要岔氣了,“你自己去問十三哥吧,我聽他這么說,皇阿瑪難不成還能允了他什么,讓他美成這樣。”
“允了。”雨京還是不太相信,又坐回去拉著十五格格的手,“允了!”這才終于又咧開嘴笑出聲,“龍鬧騰果真是個好人!”
十五格格狠狠白她一眼,“這話別出去亂說,你先問清楚了十三哥,等圣旨吧。”
雨京早就急著已經一步邁出屋了,“我去問問勤妃!”
十五格格坐在炕上咳個沒完,手伸在空中又縮了回去,“才說了等圣旨的。”
。。。。。。
小宮女從屋外冒出一個頭,掃了眼桌上沒動的早膳,唯唯諾諾地低聲問,“主子沒胃口還是這飯菜不合您的口?”
窗邊合眼坐著的蒙古衣著女子顯得異常疲憊,臉上一點血色也沒有。聽見小宮女問話,女子微微動了動嘴角,像是要說什么,又什么也沒說。
小宮女輕輕把門都拉開,屋里才稍微亮堂了些,就這光線她又瞥眼看了看主子的臉,上面還留著還退不掉的巴掌印,一想到昨天晚上太子爺在屋里又摔又打的一幕,倒把自己心里顫的又一哆嗦。
“要不要……奴婢拿出去給您熱一下……”
說著她伸手要把做桌上的飯菜往外端,才又看見桌上扔的一塊帕子上,還留著昨晚擦拭主子嘴角的血跡,已經變成黑色的硬塊,在雪白帕子上一滴滴更是顯眼。
她年初才剛剛進宮,本是應該跟著管事嬤嬤先學學規矩的,管事嬤嬤還夸她聰明懂事,說等培養好了就送去太子妃那邊,也算是許給她一個好些的歸宿。哪知道一過年毓慶宮里又添了新主子,管事嬤嬤一時間手上沒人安排,就把她送了過來。
一開始她只覺得這個新主子很面善,應該不是個難伺候刁難之人,確實也真如她所想,這位主子待她很不錯,有時候閑下來,主子做事手腳比她都還麻利,連她都佩服不已。太子爺一開始會賞些精貴的小玩意,主子一般看了幾眼就賞給她,一來二去才一個多月,她手上收的賞已經比別的宮女在別的主子屋里收的都多。
管事嬤嬤看了那些東西,一陣唏噓,你可是碰上了好主子。
不知道主子是什么來頭,連梁九功都會親自過來請安,只不過每次門都合上,她也聽不到里面說什么。毓慶宮里面這樣的主子很多,私底下伺候的宮女們都互相會傳,誰誰誰最近受太子寵,誰誰誰惹惱了太子妃,誰誰誰壞了孩子,沒幾天孩子又沒有了……
而這位主子,從來不過問這些事情。進宮這些日子,卻從來不換袍子,當初穿進來的那套蒙古藏紅色袍子洗了又洗,直到梁公公派人送來了幾件蒙古新衣,主子才換下。除此之外,幾乎沒有別的任何要求。
如果說要求,也只有那么一次。主子脫了手上的佛珠,讓她送去十五格格院子。那還是她頭一次出毓慶宮,連宮門外的侍衛都上下打量她許久才同意放行。一路上順著宮墻繞來繞去迷了路,等找到十五格格院子的時候,看里面燈火都亮著,里面來來回回老有人走動,她又不敢上前去問,草草把佛珠擺在院子外面臺階上就跑開了。
主子聽了她送到了佛珠,眼里忽閃而過的那抹亮光,她怎么也忘不了。這樣的表情她只見主子有過一次,就是梁公公前些日子送來一個藏青色的香囊,主子當時看了一眼,就摸在手里一天沒放。
那也是頭一次主子沒把東西賞給她……
小宮女盯著桌上的帕子不知道要說什么,又轉頭朝著主子望了一眼。太子爺的脾氣是眾所周知的,心情好的時候,賞什么都不心疼,脾氣上來了,不管抓到誰就一頓打。不知道是主子的好日子到了頭,還是昨晚上說了什么話頂撞了太子爺,一整晚聽見屋里咣咣當當摔個沒完,等太子爺后半夜走了,她偷著進來一看,漆黑的屋里只有點月光照進來,主子衣衫不整地癱坐在地上,頭發已經被揪散了,嘴角全是血。
主子目無表情,陰冷地坐在地上發呆。她心里輕嘆一口氣,又何必這么倔強呢,一聲都不吭,平日里連看到太子爺都是這個樣子,怪不得管事嬤嬤私底下說,這位主子不會得寵的。
屋外又有腳步聲緩緩而來,小宮女正端著碗要出去,一抬頭看見來著,趕緊做禮,“給梁公公請安了。”說罷側身讓出位子,等梁九功進了屋,像往常一樣輕輕拉上門。
蒙古女子還是閉著眼坐著一言不發,直到梁九功在屋里給她請安,才微微睜開眼,牽起一個苦笑,“來了。”
梁九功迅速掃了一眼屋里一片狼藉,眼神停留在桌上那塊沾著血跡的帕子上。許久,才開頭道,“怎么樣?”
蒙古女子聽了這話,依舊苦笑著嘆了口氣,抬頭注視梁九功的臉,語氣平穩的問,“公公不妨先告訴我,我到底是替誰在辦事?”
梁九功面不改色的回道,“您拿著兆佳小主繡的香囊,不知道在替誰辦事?”
她微微一笑,轉過頭望向別處,“那為什么公公不讓我去問爵位的事,卻讓我做這些不搭邊的?我家格格不應該會讓我做這些事情。”
“您家格格聽命于阿靈阿,奴才聽命于您家格格,您聽命于奴才,這都是沒辦法的事情。他日事成之后,阿靈阿必定會把承諾辦好,您只需要在太子身邊聽聽,有沒有奴才問的那件事情就可,可是很難?”
伊桑又轉過頭,把被打的臃腫的那邊臉對著梁九功,輕聲說,“聽太子提到索額圖的名字,我就隨了一句,問是什么事情,這只是才張了口。”
梁九功沒有直視伊桑的臉,眼睛又回望到桌上的帕子,“太子爺馬上就隨駕五臺山了,您抓緊打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