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胤祥又一次走了。

院子里的宮女交頭接耳，“小主最近頭都不抬一下，怕是生了什么疾？”

雨京被胤祥那句嫌她笨刺激的不行，整日也不亂跑了，成天在屋里臨帖，連十五格格都抿著嘴笑道，“你還記得這么握筆啊？”

日子一天天就這么過著，雨京除了一早還是按照慣例去給勤妃請安，逗逗胤禮，再跑跑景運門瞄上幾眼，也實在沒有什么事情做。還好十五格格病大好了，沒事和她聊聊，也算是兩個人一起就個伴。

雨京倒是再也沒碰上過蕓墨，去了幾次鐘粹宮，問了幾回，每次都說蕓墨去了宜妃那邊。很想和蕓墨分享馬上就要被指婚的好消息，又無奈找不到她。雨京又不認識宜妃，也不好一路尋過去。十四格格倒是來了幾回，不過不知道為什么除了顯擺自己又從哪個娘娘那邊得了稀罕之物以外，也不像之前一直說自己怎么怎么給蕓墨鋪了多好的一條路了。

想伊桑的時候，雨京就攥著那串佛珠，心里喃喃地和伊桑說話，也求菩薩保佑，那個多嘴的小太監，只是多嘴而已。

胤祥才走了幾日，第一封信就到了。

十五格格拿著信在院子里左搖右晃，給雨京氣的咬牙切齒的，滿院子追著要。最后搶到了，打開一看臉就陰了，又一大半看不懂的。

他還真沒再用蒙古文給她抄一遍。怎么著，當她是齊天大圣呢，光臨帖就能認識那么多沒見過的比劃了？

十五格格湊過來瞄了幾眼，擠了擠雨京的肩膀，“要不我給你念念？”

雨京趕緊把信收了，自己跑回屋連門都拉上了。十五格格在外面輕輕撅嘴，“看給你小氣的。”

整整一天雨京都躲在屋里，連午膳都是宮女送到門口她伸手去接的，直到天都快要黑了她才興沖沖從屋里跑出來，手里攥著好幾張宣紙，每張上面只有一個字，足足有二三十張，一口氣擺在十五格格面前。

“這是干嘛？”十五格格一臉茫然。

“請格格教我字唄！”雨京把紙都鋪開，一個個指著，“這是什么意思？”

十五格格低頭看了半天，噗嗤一聲笑了，“合著你就真這么小氣，有這功夫抄這些，也不給我干脆讀給你聽？”

雨京一臉陪著笑架著十五格格胳膊，“我不是正好多認識幾個字么……”

正說著，院子外面又有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個宮女踉踉蹌蹌的從外面跑進來，本來臉上還帶著笑容，一看見雨京也在屋里，跟著就有點慌了。

十五格格皺了下眉，“這是慌慌張張的干什么？”

“回，回格格話，娘娘，德妃娘娘讓奴婢過來報喜！”宮女這才想起來還沒請安，又規規矩矩的做禮。

“報什么喜？”雨京也有點好奇，側著腦袋盯著看那個一臉苦相的宮女。

“德妃娘娘讓奴婢過來，過來告訴格格，十三阿哥……”

“十三哥怎么了？”十五格格語氣有些不悅，“你好好說話，哆哆嗦嗦的這是干什么？”

宮女快速的掃了一眼站在一旁的雨京，“十三阿哥的側福晉瓜而佳氏今早上診出喜脈，剛才在德妃娘娘處受賞，娘娘特地讓奴婢過來和格格報一聲！”

屋里頓時就靜下來了。

十五格格手里還攥著一張雨京讓她解釋意思的字帖，她悄悄抬眼看了看雨京表情，轉身道，“有沒有過去和十三格格道喜？”

“娘娘派人去了。”

“知道了。”十五格格擺擺手，“回去告訴德妃，我明天過去請安。”

雨京只還是傻愣愣的站在屋里，看宮女退出去了，半響沒說出話，臉上也沒有任何驚訝或者憤怒的表情，倒讓十五格格有些在意。

“你……沒事吧？”

雨京心里有點亂，一時間腦袋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說什么，只還是看著宮女退出去的方向，聽十五格格又再問自己怎么樣，才突然緩過神。

實在說不出什么好話，索性只是沖十五格格點了點頭，一瞬間又有些恍惚，聽錯了吧？

十五格格有點擔心的打量了她半天，雨京低頭不語。

“我這就寫信給十三哥。”十五格格輕輕嘆了一口氣，又覺得不應該嘆氣。

那畢竟是十三哥的骨肉，她這就要做小姑了？連十五格格心里也有些忐忑，嘴角不經意的露出一絲歡喜，她這就要做小姑了。額娘今日如果還在世，應該很是欣慰吧……

雨京低著頭，并沒看到十五格格臉上這微妙的變化。她只是覺得眼里霧蒙蒙的一片，強忍著沒讓眼淚掉出來，地上鋪滿了一張張不認識的字，現在各個都異常刺眼，一筆一劃，像扎到心里那么疼。

才一會兒功夫十三格格就過來了，人還沒進屋在院子里就笑著說，“十五姑姑，我過來給你道喜呢。”

一進屋，倒是愣了一下。

空氣里彌漫著淡淡的尷尬，雨京深深吸了一口氣，抬頭笑望著十三格格，福了福身子，“給十三格格請安！”

十三格格先是轉頭看了眼十五妹，對了下眼神，再回過頭的時候聲音也柔和了許多，“……免了。”

兩個格格倒都沒有強意留雨京，雨京微笑著蹲下身把地上的紙一張張都撿起來，拍拍袍子，一言不發的回屋了。

十三格格往前走了幾步，壓低了聲音問，“怎么散了這么多紙在地上？這又是鬧脾氣了？”

“沒有。”十五格格苦笑了一聲，“什么都沒鬧才嚇人。”

雨京走回屋只覺得特別的累，累的眼皮都睜不開了。把手里的紙往桌上一扔，再掃了一眼滿屋子一堆揉爛的紙團，地上桌上都是撒了的墨水，悶在屋里一天了，現在出去了一趟再回來，覺得屋子里特別刺鼻。

她朝院子里忙著點燈的宮女喊了一聲，指著地上一片爛攤子，“收拾收拾……”說完就翻身上炕，被子蒙住頭，再也沒出一聲。

后半夜被悶的喘不上來氣兒，掀起被子還能聞見那股味道。那股以前特別喜歡的味道，現在惡心的她想吐。

只覺得眼眶有些濕，輕輕一抹，眼淚就流不停了。

有什么好委屈的，雨京恨的用力捶了下炕。捶完了還疼的她直揉手腕，嘴里又是一陣難忍的味道，只是無聲無息的掉淚。

同一時間宮里好幾處都在給胤祥寫著信。十三格格和十五格格寫過去的是對哥哥的祝福和對額娘的思念，德妃差人寫的是喜悅，畫蘭在府里寫過去的是平安和將為人母的柔情。

雨京寫了一半的信最后還是沒交給送差的太監，自己揉了。

她最后也沒弄明白胤祥信里面到底是說了什么，一個個方方正正的小楷浮在紙上，反正她也看不明白。

卻夢見大哥哥當初那個沒滿月就夭折了的孩子。

額吉說她太小，沒有讓她去看那個嬰兒最后一眼。那時候的大嫂已經有些瘋癲，在蒙古包里面嚎哭了整整一個晚上。

她甚至已經不記得那個孩子長什么樣子了，是像大哥哥多些，還是那個后來消失了的大嫂多些。只不過那是她見過的第一個嬰兒，從一開始的期盼，看著大嫂肚子一天天隆起，聽著那孩子第一聲哭喊，直到最后默默的死去。

她不知道為什么會做這樣一個夢。她是明白十五格格的感受的，初次做小姑姑的時候，她也激動的一夜都沒睡，拉著伊桑一直問那個孩子的一切。

耳邊又響起胤祥臨行前的話，一遍遍重復著說等他回來。

昏昏沉沉的，雨京也不記得那一晚她翻來覆去都想了什么，只是覺得很累，屋里很難聞。非常的累，非常的難聞。

。。。。。。

薛嬤嬤在門外輕敲了三聲，蕓墨翻了個身下炕，也沒有拉開門，站在屋里問，“嬤嬤有事？”

“宜妃娘娘讓小主明天過去一趟。”

“知道了。”蕓墨拉開一條門縫，“有勞嬤嬤了。”

“看小主說的。”薛嬤嬤一臉討好似的笑著，“奴婢還全倚靠小主照顧了。”

門縫里送出一塊碎銀，薛嬤嬤趕緊伸手接過，笑容更滿，“多謝小主。”

“宜妃娘娘有沒有說什么？”

薛嬤嬤湊近了門邊道，“娘娘沒有明示。”

“知道了。”

門剛要再合上，薛嬤嬤又說，“小主有沒有聽說，十三阿哥的側福晉有了喜？”

屋里只是哦了一聲。薛嬤嬤看她沒再說話，也就知趣轉身走了。

蕓墨站在屋里稍微沉寂了片刻，門縫外吹進來陣陣寒氣，冷的她身上一哆嗦，這才伸手掩上門。炕邊的火盆燒的正熱，蕓墨搓了搓手，回頭看了一眼桌上擺放著八阿哥白天過來時候脫下送她的瑪瑙扳指，不知不覺的上揚起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