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里斷斷續續可以看見那片熟悉的再不能熟悉的草原。寥寥幾個帳篷，伊桑蹲在蒙古包外面洗著盆碗，陽光灑在她那件深紅色的蒙古袍上面，把她映的更美身段更婀娜。

伊桑緩緩轉過身，笑著望向雨京，“公主，您吃了沒有？還要不要再吃？”

雨京想要撲過去緊緊抱住伊桑，告訴她自己有多自責，告訴她一萬聲對不起，卻發現邁不開步子。

身邊有一個女孩幾步快跑過去到伊桑身邊。

那是才五六歲的雨京，穿著她最愛的繡花夾襖，一臉的青澀天真，“我還要再來點，昨天的羊肝好吃極了?！?/p>

雨京潸然淚下。她已經分不清到底哪一個是自己，只覺得伊桑的臉，那么美，那么美。

沒有一絲雜質的，豪邁的蒙古姑娘，略微突出的頰骨，卻更突顯伊桑笑起來樸實的容貌。

而如今，她只能在夢里再見這雙有神的眼睛，她只能這樣遠遠望著，遠遠望著……

隔日醒過來的時候，門已經開了鎖，十五格格終于進屋，在她炕邊唉聲嘆氣，“你這是何苦？”

雨京再也說不出一句回十五格格的話，她已經懶得再跟任何人對話。合上眼，剛才的夢境還那么清晰，卻怎么強迫也回不去繼續那片綠茫茫的草原。

“十四哥早前來過了?！笔甯窀褫p輕的幫雨京蓋上些被子，“說那個人的后事有人安排，叫你好好歇著。”

胤禎。又是胤禎。

雨京閉著眼睛，不再回話。每一次都是胤禎，不管她做錯了什么，他都幫她默默的收拾著爛攤子，可是他的那些嬉笑對話不再，也再沒有嘴角輕挑著上揚。

他到底還是在幫她，還是不打算在幫她？雨京早就沒了力氣再去想。

伊桑就這么走了。

四歲的時候第一次看到伊桑，她也就只有七八歲的模樣，可是已經帳篷里什么事情都做的出來，更是繡得一手好女紅。雨京記得小時候常常坐在她兩腿之間，被伊桑環抱著，聽她唱歌，悠長又輕柔的聲音，總是一夜好眠。第一次騎馬，伊桑跪在馬邊，讓雨京踩著她的肩膀上馬，雨京爬在她后背，好不容易踩上馬，伊桑爽朗的笑聲還在耳邊，“公主可是要少吃點了?！焙臀甯绺鐚W馬歸來，看伊桑在帳篷里給自己肩膀上藥，才知道那一腳踩的重了。雨京也是小小年紀第一次覺得心里會難過，會覺得不知道怎么應對。跑去跟五哥哥說，五哥哥挽著她輕聲道，“那你就說對不起，以后永遠對她好，把她當知心人?！?/p>

知心人，她從此便是雨京的知心人。

蒙古的冬天冷的刺骨，伊桑總是會端著溫熱的羊奶早晚一次讓雨京暖著肚子。她甚至知道雨京喜好的溫度，從來不會燙到或者涼掉。伊桑跟著雨京這些年，從來沒聽她抱怨過一句。有一年去拜菩薩，雨京只聽見伊桑雙手合十，輕輕皺起眉對著菩薩小聲念著。雨京好奇，偷偷跑過去聽。

“求菩薩來年多下場雨，王爺的腿病快些好起來。求菩薩讓公主健康長壽，永遠生活無慮。求菩薩讓蘇赫巴獸長的更結識，摔跤的時候力氣更大……”

那一年伊桑十五歲，情竇初開。雨京才知道，伊桑愛上了蘇赫巴獸。那個阿爸身邊最信任的將士，那個每年摔跤比賽從未失手的蒙古大漢，那個從狼群中一把救起皇上的猛士。也讓雨京小小年紀已經懂得，喜歡一個人，就是這么容易的事情。

看到他會不由自主的微笑，心里暖暖的感覺，看不到他會淡淡的思念，總合計他在哪里做什么，一見面又害羞的不知道從哪里打開話匣子。伊桑過了很久，才這樣對雨京訴說著她對蘇赫巴獸的喜愛。

這也是雨京后來看到胤祥時候的心情。那一刻她心里也忽然明白，這就是她的蒙古小伙，她額吉嘴里說的，碰到喜歡的，就沖過去大喊自己的名字，然后告訴對方，她是鄂爾多斯的公主。

蘇赫巴獸還在鄂爾多斯照顧阿爸，雨京被迫送回京城之前跑去狠狠給了他一拳。她明白這一拳對蘇赫巴獸來說，根本算不上疼。但是她想讓他明白，不出手留住伊桑的他，在她心里有多可惡。她明知道阿爸不會讓伊桑留在鄂爾多斯，必定是要跟著回京，可是她幼小的心里還幻想著，蘇赫巴獸會跑來試圖留住伊桑，或者伊桑會跪在她面前請求和蘇赫巴獸在一起。

可是他們都沒有，他們什么都沒有做。

他們各自都明白自己的使命是什么，就算郎請妾意，他們誰都沒有再提起過這些。伊桑陪雨京上路，一路上雨京還安慰她，等我們在京城打下一片地盤，就讓蘇赫巴獸過來。就算不行，等我安頓好了，我便讓你回去。伊桑只是溫柔的笑了。

雨京那時候完全不知道，她帶給伊桑的，是一條不歸路。

再想到草原，雨京心里后怕起來。阿爸還會不會跟她相認，五哥哥早就出家，大哥哥的爵位現在看起來，根本就是遙遙無期……偌大的一片草原，頓時好像沒有了她的留身之地。

她也不敢回去面對蘇赫巴獸，面對阿爸額吉的期盼，那一雙雙眼睛，深深印在她腦海里，像是魔障一樣跟隨著。

而伊桑，是再也沒有機會回去草原，騎馬隨蘇赫巴獸奔馳，做他的妻，為他料理飯菜，為他生兒育女。

接下來的幾日，雨京選擇了沉默。她像啞巴一樣默默無語，失神著望著屋里一個角落，可以看上一天。合上眼，眼淚久久流不出來，眼睛已經干涸。

十五格格終于在某一天推門而入，聲音都帶著些許顫抖，“皇阿瑪回來了！”

雨京轉過頭，望著十五格格的臉，只是看著她嘴上下一張一合，一句話也沒聽清楚。

十五格格不厭其煩的又重復了好幾遍，最后走過來微微皺著眉，“十三哥回來了?！?/p>

雨京哦了一聲，面無表情的又望向遠處。

。。。。。。

一行人從五臺山聲勢浩蕩的回宮了以后，康熙才知道，太子賜死了那個所謂安排過來要對其不利的女人。

轉而屁股還沒坐熱，又有消息傳過來，侍郎呼雅格攜其次子乃仁臺，一同負罪自縊。

康熙聽了大怒，狠力拍了桌子，“把阿靈阿給朕叫過來！”

事情越纏越深，所有覺得好像還有些轉機的人，這會兒都明白過來，哪還有轉機？能對峙的人現在除了雨京，其余的都死的差不多了。

事情傳到惠妃那兒，惠妃聽了輕哼了一聲，一副不屑的表情，“我估計這十三福晉也沒幾天活頭了?！?/p>

大阿哥也有些幸災樂禍的說，“我早看她囂張的沒有原因，老十三是有多大的能耐，能寵她到這個地步？”

但是蕓墨心里卻是有些慌了。她還沒想過事情會這么急轉直下，突然連帶著死了這些個重要的人，現在聽起來連雨京都小命不保。宜妃當初也和她保證過，只用畫蘭的事情引出雨京身后的‘大魚’而已，不會傷及無辜。

再加上八阿哥最近對她的忽冷忽熱若即若離，很久沒再提讓惠妃幫忙去和皇上提指婚的事情了，讓她心里隱約有種不好的感覺。

蕓墨的目光有些疑惑的望向一旁默默無語的八阿哥，他正在低頭飲茶。

所以等八阿哥起身要走的時候，蕓墨借著要送他的機會，出了惠妃屋外雙頰微紅，壓低了聲音問，“八阿哥……可是對民女有何不滿？”

八阿哥牽了牽嘴角，勉強臉上有些笑容，“并沒有。”

蕓墨的眉頭始終皺著，總覺得八阿哥待她有什么地方不對勁，卻又說不上來哪里。

“八阿哥覺得這事雨京還有沒有活路？”蕓墨忽然輕聲說，“民女覺得……”

八阿哥隨即擺了擺手示意她不要再往下說了，臉上一閃而過的不耐煩讓蕓墨心里猛地一緊。

“你跑前跑后忙活了這么久，總不會沒猜到今日她的結果吧？”八阿哥淡淡的一笑，清瘦的臉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你歇著吧，我回了?！?/p>

蕓墨呆站在原地，眼睜睜看八阿哥幾步出了惠妃的宮門。他眼神里的那絲冷漠，是讓人發顫的。她喜歡的那個陽光下閃耀的橙黃色袍子，他已經很久都不穿了。

宜妃明明許諾過，這件事情只有蕓墨和她自己知道，絕不會告訴八阿哥的。蕓墨越發不得其解，難道八阿哥早就知道她幫宜妃做的事情了？

可是，可是她明明只是要來了一封信，在燈火下和宜妃一起對照蒙文譯成漢字，宜妃看過了也說沒有大礙，差人送過去毓慶宮就沒事了。那之后牽扯出來的這些事情，明明和她無關啊。

＝＝＝＝＝＝＝＝＝

昨天有些突發事件，回家的時候已經很晚很累了，也沒有上網就睡了。實在不好意思，今天會雙更一起補償回來的，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