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阿哥？”宜妃坐在軟榻上靜靜的刮茶，上挑著的鳳眼微微帶笑，“怎么想起過來問我這個了？”

蕓墨稍微猶豫了一下，慢慢走到宜妃身邊，壓低了聲音問，“娘娘您當初的許諾難道不算數了么？”

宜妃抬頭若有所思的深看了一會兒蕓墨，然后向身邊使了一個眼色，她身旁的嬤嬤點了點頭，伸手揮了揮，屋里的宮女都低頭快速無聲的退了出去。

屋里頓時就只剩下宜妃和蕓墨兩個人。宜妃把茶碗放回桌上，嘴角又浮上一個笑容，“你怎么好意思過來質問我呀？”

語氣雖然說像是以往開玩笑的樣子，卻讓蕓墨不由得心里一顫。

“娘娘，”蕓墨皺緊了眉頭，“我只求可以快點指婚給八阿哥……我怕……”

宜妃沖她招了招手，示意讓她上前坐在自己身邊。臉上依舊帶著淡淡的微笑，“你怕夜長夢多，還是怕事情敗露了？”

只是快速掃了一眼，蕓墨突然覺得宜妃好像根本不是在笑，眼里一飄而過的更像冰冷刺骨的寒風一般。

蕓墨的眉頭皺的更緊，心里越想越難受。

“和娘娘相處了這么多日子，我心里對您的感激是很多的?！本徚司徲值溃艾F在事情已經成這樣，我剛開始也沒想過會有這個后果??您也是知道的，咱們來的那些年代，哪會隨隨便便說死就死的……”

宜妃聽了這話不知道心里想著什么，嘴角上揚的更高，伸手拍了拍蕓墨的手背，“別說了。”

“既然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我就給你講一個故事好了?！币隋氖稚陨杂昧艘幌率|墨，還是笑著，“說是故事，其實也是家丑。”

蕓墨一怔，看宜妃的表情越來越琢磨不透，索性點了點頭。

“這都是康熙十二年的老事兒了。”宜妃轉過頭望向窗外，漸漸又一副景象浮上眼前，嘴角牽了牽，終究還是沒持續那個笑容，“我阿瑪有三個女兒，姐姐佩緣，我，還有小妹佩鳳。除了大姐佩緣是嫡出，我們三個都是不同的額娘，年紀上只有我和大姐比較相近，佩鳳那時候還太小了。那時候我們還在盛京，冬天冷的不像話，大姐有一日突然掉進湖里，被人撈上來的時候身子已經僵了。請來的大夫只說，怕是活不了幾天了。”

“整整十日，阿瑪是很寵愛大姐的，舍不得她走，遲遲不肯讓人準備喪事。然后第十一日，大姐醒了?！币隋p輕哼了一聲，臉上的不屑已經很明顯了，“醒了之后，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整日在屋里抓著人就問，現在是什么年份，她是誰，為什么會來這里……”

“這些，你聽了可是耳熟？”宜妃的手繼續下力，蕓墨疼得想要把手抽回來，卻被對方攥的更緊。

“之后的日子，大姐簡直和以前判若兩人。滿文不認識，漢子寫不出幾個，毛筆握的那姿勢人人見了都想要笑。以前學過的東西全不記得了，連講話的口音都變了。”

宜妃輕蔑的又看了看嘴巴已經漸漸張開的蕓墨，發現自己所說的話，的確有了效果，才又緩緩地說，“那時候我不過十三歲，她只比我大不到兩歲，看我的眼神卻像是在看一個小孩一般，還常常說一些我們聽不太懂的詞?！?/p>

“比如她會閑著無事的時候畫幾十張畫片，紅的黑的方塊還有些說不上來的物件，拉著府里的小廝打牌。她用那戲法贏了小廝們不少的錢物，后來我覺得她實在詭異，整日跟著她，才知道那戲法叫斗地主?！?/p>

蕓墨一愣，肩膀不自然的抖了一下。宜妃白皙的臉上那讓她一直覺得親切的平和感忽然感覺異常遙遠，甚至深不可及。

“大姐唯一在府里能說悄悄話的人，卻還就是我?！币隋Z氣里的恨意逐漸加重，笑容也慢慢彌漫著一種恐懼感，“她把所有事情都全盤托出，說她根本不再是我那個知書達理的大姐，卻是來自一個另外的時代。她竟然把我看的如此渺小，訴說這一切的時候，還是那副嘻嘻哈哈的樣子，根本像是自說自話。”

蕓墨的嘴巴已經合不上，眼里的驚恐早就掩蓋不下去，身體也開始微微顫抖著，“娘娘您不是……？”

“我什么時候說過我是？”宜妃笑的極為陰冷，精明的臉上還帶著幾份嘲笑，“大家都以為大姐落水以后病的不輕，滿嘴都是這些亂七八糟的?？赡苁俏夷菚r候太小了，也不知道為什么，把她的話記得特別清楚，但也一直都以為她是得了失心瘋。沒想到再見到你的時候……”

笑了笑，慢悠悠的道，“總覺得你不太對勁，直到聽說你在惠妃那邊做的事情，順嘴拿起來和你這么一說，卻都對的上?！?/p>

說完宜妃一聲拉長的冷笑，“我還以為我聽錯了，原來是真的?！?/p>

蕓墨聽見宜妃這最后一句話突然明白過來，為什么當初她不顧一切和宜妃訴說自己如何穿越的故事的時候，宜妃那句“原來如此”是什么意思。

難道宜妃不是穿越來的？

那她嘴里的大姐，又是誰？

那宜妃第一次和她對峙，說出那些她熟悉的字眼，當她大吃一驚的一刻，宜妃臉上的那一抹喜悅，不是因為找到了同類？

蕓墨只覺得腦中一片空白，努力想說些什么，努力想思考些什么，卻完全是茫茫徒勞。她耳邊不停的嗡嗡響，她把宜妃當成這宮里唯一能依靠唯一能信任的人，幫她做了這些事情，現在鬧出人命了，宜妃不敢承認和她同是穿越？

宜妃終于松了手，又端起桌上的茶碗，輕輕刮了兩下就放回去，淡淡的說，“這茶涼的好快?！?/p>

蕓墨心中的恐懼越來越把持不住，她伸手反握住宜妃的手腕，不住的顫抖著，“您不要開這種玩笑！”

宜妃只是輕輕打開蕓墨的手，像是對面前一幕十分欣賞，“她如果今天在這里，你們是不是要抱頭痛哭？”

“隔年我們姐妹兩人本來要進宮選秀，她當初知道我們姓什么的時候就曾經和我說，她絕對不要嫁給麻子臉。我根本不知道她說什么……”宜妃低著頭苦笑了一聲，“當然，這都是后話了?！?/p>

蕓墨只記得宜妃還有一個妹妹在宮里也是貴人，卻從來沒聽人說過她還有一個姐姐也在宮里。她茫然的抬頭望著宜妃，頭上已經冒了冷汗。

“然后她在進京選秀的前一天晚上，從府里消失了?！币隋哪樕贤蝗粵]了笑，“阿瑪派人滿城的尋她也找不到，她就此再也沒出現在我們面前過。”

“論姿色，我和小妹是及不上她的?！?/p>

宜妃說了這句話之后又望向窗外，久久沒再做聲。她的臉漸漸變了顏色，雪白的皮膚蒙上了一層灰青。

屋里一下子安靜下來。

宜妃沒有再繼續說的，也是她多年來的疑惑。如果大姐當初和她一同進宮選秀，如今被叫做宜妃的人，到底會是郭絡羅氏的誰呢。宜妃也很想面對面的問她，她這樣一走了之，是成就了自己的自由，還是許諾了宜妃的富貴？

只可惜，此人已經再也尋不著，看不見了。不管她是生是死，現在已經都不重要了。高傲的宜妃，已經不想再討論這個結果了。她如今已經是**皇上的寵妃，她所關心的，更是自己兒子們的未來。

宜妃隔了一會兒才道，“她告訴我過去，告訴我她來自很遠的地方，她唯一沒告訴我的，就是將來要怎么走。”

話語中已經退了剛才的得意，更多了一份淡淡的無奈。

蕓墨終于明白過來，為什么宜妃從頭至尾一直詢問她為什么要選擇和八阿哥在一起，又一直旁敲側擊的試圖知道八阿哥是不是未來坐擁天下之人。因為宜妃根本不知道，誰是未來的雍正皇帝，誰又是被頂著‘阿奇那’‘賽思黑’抑郁而終的人。

蕓墨倒突然哼了一聲，低低著笑了。

“娘娘是要民女告訴您接下來的路要怎么走么？”蕓墨試圖按住自己哆嗦不停的右手，才發現根本不是右手，而是她整個身體都因為過于憤怒而顫抖著，“娘娘不如問問民女，您自己的下場如何！”

宜妃卻不惱，這會兒又笑吟吟的看著她，緩緩而道，“我并不想知道。倒是你，你總不會讓我說了這么多以后，還以為能睜眼看見我的下場吧？”

蕓墨只恨不得沖過去給宜妃一個巴掌！她也恨不得給自己一個巴掌！

就這么簡單放下自己心里的防備，把宜妃當成救命草一樣順從著，跑前跑后的做著替死鬼，而如今，蕓墨心里忽然豁然。八阿哥的話，早已經很明顯，八阿哥做的事情，也早就表明了他不想再和她有任何關系。

蕓墨忽然沒了魂兒一樣的全身塌了下去，心里已經萬念俱灰。這個舉動卻讓宜妃噗嗤一聲笑了。

“你倒是有趣，還能過來問我老八的事情。你下次如果真的能碰到他，我是說如果。你不如問問，他當真如此鐘情于你，那我家那八福晉如今又如何會有孕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