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五,頂著寒風凌厲,宮里的又一波信終于送到了五臺山。
四阿哥一看到德妃的信,眉頭就沒松開過。轉身和身邊太監淡淡的說,“叫十三阿哥過來一趟。”
等胤祥過來的時候,臉色已經十分不好看了。
他進屋掃了一眼桌上開了封的幾張紙,沒有言語,輕輕和四哥點了點頭。
“你知道了?”四阿哥伸手指了指桌上的信,“額娘也告訴你了?”
胤祥眼眸里有掩飾不住的擔心,嘴唇動了動,一言不吭的坐下。
屋里的氣氛頓時沉寂下來,死一般的寂靜。
過了許久,四阿哥長嘆一口氣,轉身看胤祥眼神有些渙散,心里也是一緊,“我們想想辦法。”
四哥嘴里的那份肯定,倒讓胤祥默默抬頭,眉間緊皺,“畫蘭說的,可是真的?”
說完這話,他自己突然覺得十分失落,眼睛愣愣的望向屋外,白皚皚的一片,大雪剛過,一切被霧蒙蒙的籠罩著。遠處寺院傳來一聲聲緊湊的敲鐘聲,而后慢慢拉長,一聲又一聲,一下又一下,深沉綿長。
卻消不掉他心中煩惱,更讓他感覺有些煩躁。
四阿哥也靜靜聽著那聲聲鐘響,心里倒有些平靜。
“就說是失足吧。”
胤祥聽了依舊沒有說話,臉上已經漸漸沒了血色,苦澀的低下頭。
四阿哥更確定了一遍,“說是失足導致小產,事情也才壓的下來。”
好像在說別人的事情,胤祥心里有一絲疑惑,現在在說誰的事情?他的事情,還是雨京的事情?
他的孩子沒了,然后他在遙遠的五臺山上,聽著一聲聲煩亂的鐘聲,和四哥商量著,要怎么幫她把事情壓下來?
他腦中一片空白,心里的煎熬終于忍不住,站起身狠狠把桌上的茶碗扔在地上。
啪的一聲,讓他頓時覺得,竟然有一絲痛快。
四阿哥微怔了一下,站在那里動也不動。小太監聞聲而來,見兩位阿哥臉上都掩蓋不住的火氣,心里上下打鼓,趕緊又遞上一杯新茶。
茶杯還沒放穩,胤祥一把抓起來又是清脆的一聲。
四阿哥沖太監做了一個眼色,讓他繼續奉茶。
不一會兒屋里已經碎碗一地,茶水還帶著熱氣,從地面上慢慢蒸發。
胤祥一句話也沒說,他有點分辨不出來,究竟現在是哪里不舒服。是胸口,還是心口?只覺得全身壓抑的難受,千斤大石壓在身上的那種難受。
終于累了,他緩緩摔進椅子,又是一陣沉默。
他一遍遍重復著讓她安分一些,讓她等他回來,她是絲毫當做耳旁風,從來沒有往心里去過么?
又想到幾日前在皇阿瑪面前信誓旦旦的那番話,幾個兄長輪番幫忙的語氣,讓他心里更是一涼,是慚愧,是羞愧,更像身份精貴的他,從來沒感受過的,一種羞辱。
四阿哥瞥他一眼,看著胤祥現在的表情,心里十分不忍,和聲道,“你相信我,事情還有轉機……”
話音未落,院子里已經有人疾步跑過來,撲通一聲跪在屋外,“四貝勒爺,十三阿哥,皇上傳兩位爺速速過去。”
“什么事?”四阿哥一步走到門前,試圖擋住屋里的一片狼藉。定神看了看地上跪著的太監,“張公公,皇阿瑪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
這位張公公正是梁九功一把帶起來的,四阿哥見過此人幾面,也就明白可以多問幾句,不必愣頭愣腦的過去不知所謂。
太監微微抬眼,臉上的驚恐有些蓋不住,慌亂著四下掃了幾眼,低聲道,“早前阿靈阿從京城快馬過來面圣,說是有急事相報,奴才不知內廷說了什么,萬歲爺大怒,叫了太子爺過去問話。”咽了口唾沫,“說是……說是……”
“說是什么?”四阿哥邁出門檻,一把揪起那太監。
“說是太子爺身邊有蒙古奸臣安排的人,要……要對太子爺下手!”
五臺山是佛教名山,康熙曾經形容五臺山“東有離岳火珠,西有麗農瑤室,南有洞光珠樹,北有玉澗瓊枝,中峰則有自明之金、環光之壁。”可見其風景秀麗。
而如今,五臺山行宮里,卻一片死氣沉沉,沒人再有心思去欣賞外面錦繡山峰。
四阿哥和十三阿哥一進殿,就聽見皇阿瑪高聲怒吼,“為什么到今天才報?!”
轉眼看一個身穿袍服的白胖官臣聞聲跪在地上頭低的更深,聲音微微顫抖道,“微臣也是最近才收到密函,說鄂爾多斯那邊不是很安分,右翼前旗的烏日塔納順和科爾沁右翼前旗的薩沽拉克聯絡頻繁,宮中的侍郎呼雅格也和他們有聯絡……加上……”他轉頭快速瞄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四阿哥和十三阿哥,“加上烏日塔納順的養女在宮里接應……”
“夠了。”康熙合上眼坐進椅子里,渾身覺得異常疲倦。
另一邊跪著的太子,在這一刻,忽然哭了。
聲音不大,卻在毫無聲響的行宮當中回蕩,有一種凄慘的無力感。
“皇阿瑪,兒臣不孝……兒臣悔恨當初沒有查明那女子身份來意,兒臣,兒臣……”
太子斷斷續續的哭聲,聽在康熙耳朵里,是一種途勝而來的折磨感。不由得想到當年仁孝皇后在病榻前微微弱弱的那些哭聲,哭著她將要離開人世的委屈,哭著她不能撫養胤礽長大的不甘,那年她二十二歲,胤礽出生不到兩個時辰,她便永遠合上了眼。
康熙當年看著那襁褓中連眼睛都還沒睜開的胤礽,悲痛之心久久平復不了。一年后,已經身為太子的胤礽咿呀學語,那雙眼睛笑瞇瞇看著他,張著小嘴大喊‘阿瑪’。胤礽有他額娘的鼻眼,讓康熙十分動容。
而如今,就算康熙不愿意承認,這二十八年來,太子從文武兼備到窮奢極欲,這一點點的變化,他也必定漸漸感覺到了。
可就算這樣,現在跪在自己面前用袖子一下下抹著眼淚的太子,康熙心里還是舍不得。舍不得放棄繼續對他的寵愛,舍不得當年那一聲聲阿瑪,舍不得看他被人利用。
“兆佳雨京和太**中的這個蒙古人,有沒有關系?”康熙微微睜開眼,看太子還在低聲哭泣,心里長長嘆了一口氣,轉而望向胤祥,聲音略帶沙啞,“你知不知道?”
胤祥眼神徒然一寒,頓時怔住,想要說話,但是皇阿瑪眼里的凌厲讓他有些畏懼,眉頭漸漸越皺越緊,無數波濤洶涌在心里,不知道能說什么,又不能說什么。
“你知道還是不知道?”康熙突然激動地朝胤祥吼出聲,“翅膀硬了?什么都能在朕眼皮地下搞?”
“皇阿瑪恕罪!”胤祥聞聲重重磕下頭,試圖克制自己的情緒,保持面容沉靜,可按在地上的雙手,卻控制不了的微微顫抖。
時間像停止了一般,所有人都在等胤祥接下來要說什么。可是他只是趴在地上,重重的喘息聲一陣陣,卻一言不發。
這樣明顯的沉默,已經默認了一切的存在。
康熙氣的大力拍下椅子扶手,指著胤祥的手指都忍不住的顫抖,“你!”
“皇阿瑪息怒!”四阿哥跪著往前挪了幾步,“皇阿瑪這么多年看著十三弟成長,依他的為人斷然不會做出任何害人之事!兒臣和十三弟進殿之后,還不知道發生什么事情,怕是皇阿瑪提到兆佳氏,十三弟多少沒有準備。”
“朕問的話,他是聽不懂么?”康熙冷眼盯著四阿哥,“兆佳雨京和太**中的蒙古人有沒有關系,他是聽不懂么?!”
四阿哥還想要再說什么,胤祥終于抬起頭,心里也明白是必然要解釋清楚了。他緩緩望向另外一邊跪著的阿靈阿,又緩緩望向康熙,沉吸一口氣,“回皇阿瑪話,有關系。”
“此蒙古女子是雨京在鄂爾多斯的貼身婢女。”
此話一處,康熙微怔了下。他皺著眉低頭想了想,難道是當初在那小帳篷里面,端進來溫熱羊奶的那個女婢?康熙伸手揉了揉眉頭,“你繼續說。”
胤祥把那天在小馬車上雨京所說的話,原封不動的重復了一遍。
“請皇阿瑪明鑒,兒臣相信她真的只是想要為養父養兄謀個爵位,那個婢女進宮之事,雨京并不清楚,也萬萬不會對二哥有……”
胤祥的義正言辭還沒有說完,皇上已經一把扔了幾張紙散落在他面前,而后冷冷一笑,“好一個并不清楚。”
只是快速掃了幾眼,胤祥的臉驟然變色。剎那間,他只感覺自己所有的自尊在一瞬間顛覆,眼前什么都模糊起來,臉憋的通紅,靜靜癱坐到自己腿上。
四阿哥微微低頭,那一串串蒙古筆跡并不認識,但是仔細一看也明白過來是雨京寫給那婢女的信件,言語間的口氣十分相同。非常快速的時間之內,他跟著磕頭在康熙面前,“皇阿瑪還請明鑒,這信是不是兆佳氏所寫,是不是有人暗自嫁禍于人,單憑一封信,實在不能認定!還請皇阿瑪明查!”
那信上一句句所寫的,和胤祥剛才敘述的所言完全相反。不僅信上字字句句詢問伊桑如何下手,連帶推到畫蘭的事情一并在內。
就連四阿哥也萬萬不信,那真是雨京的筆跡。但是他又不能完全肯定,明明那婢女一見到太子就改了名字,那一句句‘伊桑’,讓四阿哥跟著都心里一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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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昨天開始就連不上作者后臺,一直沒辦法更新,心情也挺難受的,終于刷新進來了,趕到睡覺前更新一章,剩下的一定會補償回來的。大家七夕快樂,深深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