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沉沉又不知道幾日,蕓墨今天醒過來的時候天還是亮的,身邊的痰盂已經被撤掉,炕上的被褥也都換過了,屋里讓人作嘔的味道沒有了,薛嬤嬤正坐在她炕沿。
她低頭,發現自己正狠狠掐著薛嬤嬤的手背,趕忙松了手。
手?她又低頭怔怔地望著自己的雙手。
什么時候被松了綁?
再抬頭望向薛嬤嬤,眼里已經蓄滿了淚水,“薛嬤嬤救我……我不能再喝那湯藥了,我會死的!”
薛嬤嬤面無表情的抽回自己的手,轉過身望了望屋里,語氣越發陰冷,“小主,您要是不怪奴婢今日多言一句,您一會兒去了娘娘那邊就好好自己求求吧。小主拜托奴婢的事情,奴婢不會告訴娘娘的,也望小主嘴下留情,別吧奴婢捅出去了,要不然咱們都不好辦,你也落不下什么好處!”
蕓墨愣了愣,然后癡癡的笑了。她屋里的抽屜明顯已經被人翻過,八成所有值錢的東西都被薛嬤嬤她們拿去了,現在她也確實沒有東西再送了,人情也就不用說了。
薛嬤嬤只當是她明白了話里的意思,讓宮女進來幫忙梳洗打扮。她不知道蕓墨心里迫切盼望的,卻真是一死了之。
說不定死了還能穿回去呢?說不定她再一睜眼發現自己只不過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然后又醒了呢?
帶去惠妃那邊的時候,屋里不光惠妃,大阿哥,九阿哥都在,啊,還有宜妃也在。
蕓墨的笑容更大,真是一臺好戲!
惠妃指了指屋里中間的地方,朝薛嬤嬤努努嘴。薛嬤嬤隨即拉著蕓墨過去,從后面踢了她腿一下,按著她跪在地上。
環視了屋里又一遍,確認八阿哥并有來之后,蕓墨的精神終于被逼到快要崩潰了。他竟然不念著往日的情分,在最后一刻挺身而出!他竟然到最后真的保全了自己,把她活生生的丟在這里,任人宰割!
蕓墨跪在地上不停的囈語,“叫畫蘭過來,我和她對質……不不,叫雨京過來,她什么都不知道……不不……”又咧著嘴笑出聲,抬頭望著宜妃,“你什么都知道是不是?”
惠妃早就愣在軟榻上不敢下來,這么一聽更是瞪大了眼睛,“你好好說話!”
蕓墨轉過頭,望著宜妃那張冷靜無比的臉,卻笑的更大聲,“咦?四阿哥呢?你們今天要弄死我,先問過四阿哥吧?我們可是心心相印苦相思呢。”
“還是不要叫四阿哥了,我還欠他一條帕子。”蕓墨捂著嘴還是咯咯笑不停,一屁股坐倒在地上,指著宜妃的臉,“你想要怎么弄死我?哈哈哈哈——”
宜妃只是笑笑,轉而望向惠妃,“姐姐看她這樣陰晴不定的,還是讓她回去休息吧,病好了再說也不遲。”
“額娘。”九阿哥皺了皺眉,“今日兒臣帶您過來,就是想要和惠妃娘娘稟明,她是怎么妖言惑眾于額娘的。這些話如果說去皇阿瑪耳朵里面,惠妃娘娘如果都不知道,不也是等于悶頭一棒么?”
九阿哥的意思是,如果今日惠妃什么都不做,九阿哥還是會面圣去說同一件事,到時候龍顏大怒,蕓墨本是住在惠妃這邊的,如果再有人添油加醋,不知道惠妃會不會受牽連?
惠妃自然聽得出這話的意思,氣的她手不停的顫抖,狠狠拍下炕桌,指著蕓墨高聲道,“你給我好好說話!”
蕓墨索性踢開了鞋,坐在地上來回晃悠著腦袋,披頭散發的笑著說,“你不是要指我給八阿哥么?怎么不指了呀?”
九阿哥突然把手里的茶碗猛地一摔,那聲清脆的響聲把蕓墨嚇的也不敢在妄自喊叫了,她肩膀動了動,然后悶聲哭了。
“娘娘如果放她出宮,到外面瘋言瘋語詆毀您和兒臣額娘的名譽,豈能由著她性子?”
大阿哥也實在看不下去,干咳了幾聲道,“額娘,依兒臣的意思……”然后他把手刻意放在脖子上輕輕摸著自己的喉結,朝惠妃點了點頭。
惠妃的手還是哆嗦的停不下來,這宮里弄死一個宮女那是容易,弄死一個格格就不太方便了。蕓墨畢竟也有阿瑪額娘在宮外,如今老九和宜妃過來就是要讓她下這個指令。她本想是要趕緊送蕓墨出宮,就算孤老終身,也算是撿了條命。只怕現在騎虎難下了。
想到這,惠妃皺著眉看還在屋里低聲哭泣一臉呆滯的蕓墨,高聲喊道,“簡直是胡言亂語!來人,把她給我拉下去,重仗六十!”
在宮里待過的人都明白,重仗六十下,至今還沒有人能活下來。
兩個太監聞聲而來,架起蕓墨往外拉扯。蕓墨一臉的驚慌,嘴里還是不停的在說,“干什么?別碰我,我是惠妃娘娘的紅人!”
胤禎剛要進屋,看見太監扯著蕓墨往外拽,伸手攔住倆人,“交給我。”
“十四阿哥……娘娘吩咐要重仗六十。”
“交給我。”胤禎加重了口氣,兩個太監才不情愿的松了手。
胤禎又拉扯著蕓墨回屋,惠妃一抬頭,看蕓墨又回來了,滿臉驚色,“你還把她拉回來做什么?烏煙瘴氣的,趕緊拉出去!”
胤禎松開手,任由蕓墨在屋里歡快跳起來,卻自己下了跪,“兒臣求娘娘饒她一命。”
“老十四,你這是何故要往自己身上攬這些事情?”宜妃埋怨著一邊說一邊望向九阿哥。
“十四弟。”九阿哥輕輕吐了一聲,語氣里也有了惱意。
胤禎自幼和八哥九哥十哥最要好,他沒有必要頂撞九哥的意思,只是長嘆了一聲,“九哥,我受人所托……”
沒等九阿哥在說話,大阿哥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拍大腿,“原來老十四對這瘋女有情?”說完和惠妃快速過了一下眼神,“難不成你是來英雄救美的?”
胤禎一愣,“我不是……”
“哎呀老十四你快起來吧。”惠妃也明白過來,現在八阿哥不承認和蕓墨有過什么,九阿哥和宜妃又是興師動眾的過來讓她做這下指令的人,突然冒出來個十四阿哥,這是一個最佳的臺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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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京也沒有什么東西,簡單地打了一個小包,正坐在炕上發呆,聽見十五格格的腳步聲,又站起身走到門口請安。
十五格格紅著眼圈,往屋里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準備的怎么樣了?”
“都準備好了,一會兒想去一趟勤妃那邊。”雨京指了指炕上的小包袱,苦笑了一下,自言自語道,“怎么好不容易能出宮了,倒不舒服了……”
十五格格還不知道皇阿瑪安排了什么去處給雨京,其實除了雨京和皇上兩個人之外,所有人都以為雨京是出宮回家,搞不好日子算算就要進十三阿哥府準備做福晉了。皇上有意要把這事壓下來,阿靈阿等人背地里也是弄不清到底皇上肚子里面怎么打算的。現在雖然表面上一團和氣,連十五格格都有點開始納悶,最近格格所周圍不太認識的人越來越多,到底是誰的人?
雨京也發覺到一樣的事情,她也不知道是誰的人。是皇上派人來保護她安全,還是阿靈阿派人來對她怎么樣,她總覺得一舉一動都有人盯著,比當初鎖在屋子里可是難熬多了。心里長了點心眼,平日里的膳食都和十五格格一起用,兩個人在一起一是就個伴兒再熱鬧幾天,二也是雨京怕送進她屋里的飯菜不干凈。她還不覺得有人敢對十五格格的飯菜里做什么手腳。
皇上終于下了旨,讓她今天晚上出宮。幾乎沒有給她什么準備時間,也沒什么好準備的,就是幾件衣服,胤祥的幾封信,還有一些屋里有些能紀念的東西。雨京特別換上那件墨綠色的袍子,進宮這么久她就喜歡這件袍子,十五格格賞賜的料子,她和蕓墨一人一件,里面有太多太多美好的回憶……
兩個人在屋里紅著眼圈說了很多體己話,雨京一直不忘囑咐十五格格要小心身體,她很怕像上次那樣十五格格再病了,她不能在旁邊陪著,一想到這就心里不踏實。十五格格還以為沒多久雨京就能做她十三嫂了,倒不是那么依依不舍,只是說以后院子里面一下子清凈了,她倒有點羨慕十三哥府上以后的熱鬧。
雨京自然笑的牽強,一個勁兒的點頭,一個勁兒的傻笑。
笑著笑著眼前一團模糊,眼淚又啪嗒啪嗒的往下掉。
十五格格還笑著擦她的臉,“你瞅瞅,這么沒出息。”
宮女笑著過來報說,十三格格也過來了。
兩個人過去前院,十三格格手里已經拿了一個上好的白玉鐲子,“來了太急了,沒準備周全,這是我生辰皇阿瑪送的,你拿去吧。”
十五格格也才恍然大悟,跑去自己柜子里也找了半天,拿過來一個玳瑁簪子放到雨京手里,“十三哥以后就拜托你了啊!”
雨京推托不要,兩個格格都執意讓她收下。她們怎么會知道,這十三福晉就要逃路,還不定什么時候能再見十三阿哥一面呢?
最后沒辦法還是收下了。雖然和十三格格沒見過幾次面,總覺得她人氣質高貴,一副不容易接近的樣子,沒想到也是個好說話的格格,溫柔笑起來的樣子和胤祥真的有幾分相似。
雨京笑著謝過兩個格格,正要說去勤妃那邊拜別一下,卻聽見十三格格突然道,“你們聽說十四哥今天指婚的事情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