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香握著雨京的手有些顫抖,兩個人一路無話。
老遠處就有小丫鬟看見她們過來,隨即掀起了簾子跟里面主子報了一聲,轉而笑著和她們點頭,“王妃叫姐姐們進去說話。”
兩個人進了屋,行禮之后都安靜的站在一邊。
王妃臉上還殘留著散不去的疲憊,由身邊的老嬤嬤扶著坐起身子,頗有深意的望著她們兩個許久,才伸手擺了擺。
身邊的老嬤嬤點點頭,弓著身子退出去了。
屋里火盆烤的熱乎乎的,雨京只掃了一眼,就看見桌子上面疊的整整齊齊的一件白麻布孝衣,心里不禁又揪了一下,低頭不敢再看了。
王妃低嘆了一口氣,“這段日子,也是難為你們了。”
“王妃言重了。”琴香笑著說,“這都是我們應該做的。”
王妃的目光直直地盯著桌上那件喪衣,語氣滄桑了很多,“我嫁進來這么多年,王爺是個什么樣的性情人,大家心里都很清楚。年紀輕的時候打仗就打了那么多年,到現在本該死應該享福的時候了……他就是人太耿直了,看不慣什么都會去說……要不然也不會得罪裕親王……”
“還有你們的事情,他都是放在心上的。”王妃聲音壓的越來越低,眼神也漸漸黯淡下去,“現在事情已經擺在這里了,我也是要替王爺想想你們的出路的。”
“王妃盡管安排,琴香從七歲就跟著您和王爺了,本是待罪之后,還能活到今天,都是靠著王爺王妃的呵護。”
王妃長嘆一口氣,“王爺還在,府里面多少有個當家的,你們也不亂走動,別人雖然好奇,也都不好多問什么。王爺如果不在了,留著你們就是個問題了。二阿哥那房福晉本來就是個多話的人,之前已經跑到我這里問你們都是哪里買來的丫頭,說想要冰青過去伺候著,我一直都沒允。”王妃頓了頓,清了下喉嚨,“我看冰青平時做事倒是手腳麻利,李回的兒子年紀差不多,我想把她許過去,也算一條出路。”
李回是恭親王府里的管家,也就是當初滿城找著老王爺,跪在地上給胤祥請安的那個老頭。雨京自打來了恭親王府里,就見過他幾面而已,貌似人倒是個好人,就是平日里沒事不怎么說話。
琴香欲言又止,皺著眉沒有再言語。
“可嬌有個舅舅在濟南,我打聽過了,雖然不是做官,手底下也有幾件當鋪維持著,她倒是可以過去投靠。”王妃轉過頭,上下打量了幾眼琴香,“你不是還有個親戚在江寧府?”
琴香微怔,這就是王妃所謂的安排?
“我娘的娘家在江寧府,我娘走的早,爺爺的事情一出,也就沒有聯絡了……”
琴香還想再說什么,王妃已經搖了搖手,“過了這么久了,你過去投靠一下,他們也不會不要你的吧。總歸是親戚嘛!”
看來王妃已經下定了決心要把她們趕快都送走,雨京撇了一眼琴香,看她眼圈紅紅的,嘴角微微動著,好像要說什么,又什么都沒說出來。
“倒是雨京……”王妃嘴角上挑著望向雨京,“你可是難倒我了。”
“宮里倒是派了人過來,專門說你的事情,所以我也就不費心了。”王妃輕輕揉了揉腿,琴香趕緊一步上前幫她繼續捶著。
雨京一愣,“宮里派了人來?”
“這會兒就該到了,二阿哥去迎的。”
能讓二阿哥去迎的人?那宮里派來的人絕對不是個傳話的太監這么簡單!
雨京有點激動,身子也跟著輕微的顫抖起來。是誰?皇上到底是要讓她出去了?
這些話當中,王妃絲毫沒有提到婉玉的著落。
她只是輕輕拍了拍琴香的手,“回頭去領銀子,自己好好打算打算。”
琴香低著頭只是哭,雨京看了不禁心里替她難受。不過現在也不是替別人難受的時候,她下落如何,她自己也摸不清楚。
等待的時間最讓人煩躁。王妃有些心不在焉的安慰著琴香,又說了許多王爺之前好的時候那些風光日子,說著說著自己也動容,眼眶微紅,不住拍著琴香的手。
院子里忽然有人疾步走路的聲音,然后屋里的簾子一掀開,先是小丫鬟急切的聲音,“王妃,二阿哥來了!”
話音未落,二阿哥已經一步邁進來了。看起來是走的急了些,額頭鼻尖還有些汗珠,“額娘,人到了。”
王妃跟著也做直了身子,輕輕點了點頭。
到底是誰?雨京眼睛眨也不敢眨的盯著門簾,隨著屋外腳步聲越來越近,她只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如果現在胸口有個裂縫,可能心撲通就要跳出來了。
門簾再一次被掀開,雨京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這一刻對她來說太重要太重要了,從王妃和二阿哥的表情看來,來者必定不是一般的人。又不可能是皇上,因為沒有道理讓皇上進屋見他們的道理,王妃也該早就沖出去行禮了。
等這人的頭頂從簾子外面一進來,王妃就先一步笑著迎過去,福了福身子,“臣妾給四貝勒請安了。”
雨京愣愣的看著四阿哥邁進屋,左右打量了一番,眼神最終落到她身上。
怎么會是四阿哥?
屋里一下子又熱鬧起來,大家忙著請安,丫鬟們忙著上茶,二阿哥把四貝勒請到上座。琴香也退到雨京身邊,輕輕推了推她手臂,低聲問,“你認識嗎?”
雨京一瞬間也想不出為什么會在這里碰到四阿哥,還是傻愣愣的點了點頭。她緊緊咬著下唇,眉頭緊皺,低著頭匆忙著想掩飾自己眼里的失落,還有心里淡淡的失望。
王妃突然笑道,“你看看我,屋里有江南送來的幾匹料子,我看到德妃娘娘喜歡的那種貴氣的寶藍色,就留了下來想進宮的時候送過去,沒想到王爺這病……哎,我這就過去拿去,四貝勒先喝著茶,暖和暖和吧。”又轉身朝琴香擺了擺手,“你陪我一起去,你們年輕人腿力快,咱別讓四貝勒等了。”
琴香乖乖著跟著王妃出了門,二阿哥又說想到有本孤本的冊子想讓四貝勒看看,轉身也出了屋。
四阿哥只是一直嘴角帶著淡淡的微笑,低頭飲茶不語。
屋里一下倒只剩雨京和四阿哥了。
她也意會王妃的意思,就走過去又恭恭敬敬的做了一個禮,“民女給四貝勒請安。”
四阿哥抬眼仔細打量了她一會兒,依舊聲音平淡,“起來吧。”
雨京起身站到一邊,這才有功夫多看了四阿哥幾眼。上一次面對四阿哥,還是一年多前在酒樓里和他對峙,到底伊桑進宮的緣由為何。現在已經沒有必要再討論這個話題了。
一年多沒見,四阿哥的樣子倒是變了些。臉上多了一些沉淀,更多了幾分冷酷。想想當初四阿哥給她的感覺就已經是冰冷的樣子了,她不知道這一年宮里事情有沒有什么變化,才讓四阿哥看起來更歷練了許多,現在再瞄一眼,還是給她激的心里一哆嗦。
“四阿哥怎么會知道民女在這里?”
四阿哥并沒有直接回答她,只是低著頭刮茶,不溫不火的問道,“恭親王的病,你看如何?”
雨京想了想,只是搖搖頭,“……好像是不行了。”
四阿哥又半響沒有說話,仿佛陷入了沉思。能見到這樣人的機會不多,準確的說幾乎是沒有,雨京心里也有點焦急,就又問,“皇上可是有什么吩咐?”
“皇上要你離京,越快越好。”
雨京一愣,什么意思?要她去哪里?她心里也忽然覺得一股壓抑,眉頭皺的更緊,“皇上要民女回鄂爾多斯?”
四阿哥把茶杯放到一邊,換了另外一條腿蹺起,轉過頭又看了雨京一會兒才道,“原來皇阿瑪把你放到這兒了。”
“我們找了整個京城,唯獨沒想到你會在這兒。”
我們?
雨京抬頭迎著四阿哥的目光,“胤……十三阿哥現在可知道民女在這里?”
“皇阿瑪如果要想他知道,何必叫我來呢?”四阿哥嘴角微微上翹,似笑非笑,“我也是昨晚上才知道你的下落的,皇上讓我來安排你的去處,僅此而已。”
這僅此而已,也就堵住了她剩下想問的所有問題。
雨京頓時覺得胸口有點悶,把火氣強壓了下去,依舊不緊不慢的問道,“那民女可是非走不可?”
四阿哥點頭,“不能回鄂爾多斯,你往別處走吧。”
這到底是要去哪里?!
雨京長嘆了一口氣,“四阿哥不如給民女指一條路,民女無處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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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爺這個人心就是太善了,王妃默默嘆了一口氣。當初看琴香家里不濟,領了她回來也就算了,后來接二連三一個個都是家里犯了事情的,搞得王妃整夜睡不好,天天提心吊膽生怕讓人知道了。恭親王只是呵呵一笑,說都是他當初打仗時候認識的弟兄,又不是結黨,只不過收她們過來心里過得去罷了。直到雨京這一來,王妃才明白過來八成皇上是早就知道王爺院子里面事情了……
王妃站在屋外許久,漸漸屋里兩個人聲音都壓低下去,她也聽不太清楚了。只知道皇上讓雨京盡快離開恭親王府,也算是省了王妃想破頭給她找出路。雨京就像是個燙手的山芋,她阿瑪額娘哪一個是好欺負的?到時候安排不好怎么和皇上交代都是個問題。
她把手里的布料交給身邊的琴香,輕聲道,“你在這等四貝勒爺出來,就說我去王爺那邊了。”
琴香點點頭,接過布料,又聽見王妃柔聲問,“婉玉現在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