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哥哥看她哭的難受,不禁也眉頭緊皺,心里很不是滋味。
好像前一日還依偎在他懷里的小妹妹,撒嬌撅嘴不停搖晃著肩膀,“以后我長大了,也要嫁五哥哥這樣的小伙,就可以什么都不怕啦!”然后她笑的太開心一口嗆到自己,他笑著拍她的后背,也幻想著有朝一日可以親手把她交給那個托付她終身的男人手上,拍著對方的肩膀低吼,“你敢欺負(fù)她,我定不會饒了你。”
他甚至在心里詢問佛祖,眼前這個飽受痛苦煎熬的孩子,為什么要讓她經(jīng)歷這些?然后他又暗自嘆氣,定是他的佛法不精,還沒有能力看到雨京的未來,指一條明路給她。
“貧僧后日啟程,和廟里其他僧侶南下誦經(jīng),如果計劃不變,明年才會回到鄂爾多斯,如果施主想通了,可以來鄂爾多斯找貧僧。”五哥哥和雨京做禮道別,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又坐下,“雨京,今日你還當(dāng)我是你五哥哥,我便多說一句,不要太計較得失,你能發(fā)自真心而笑,是我最想看到的。”
雨京紅著眼怔怔的望著五哥哥離去的方向許久,說來奇怪,這一刻她心里卻突然平靜下來。五哥哥滿嘴的經(jīng)綸她倒是聽不太懂,現(xiàn)在再看到他,有點(diǎn)失落,又有很多安心。而五哥哥的最后那些話,倒像是一個警鐘。計較得失?她到現(xiàn)在仍舊在和五哥哥抱怨這兩年生活的多么不如意,卻沒有問問他,被迫做喇嘛的心情可有好很多?她有沒有和伊桑私下聊過,她有沒有十分想念蘇和把獸?她有沒有問過巴圖,他對自己的人生有什么打算?
她望著院子里的菩提樹,耳邊漸漸有木魚敲打的聲音,從不遠(yuǎn)處一聲聲傳來。聲聲悠長,穿透人心,讓人倍感舒服。
雨京站起身,拍了拍衣服,突然掐了自己胳膊一下,給她自己疼的直咧嘴,然后又跟著笑了。是真的,她真的見到了五哥哥。
敲木魚的聲音還在繼續(xù),雨京隨著聲音走到一間小很多的佛堂外面,卻只見里面只有一個人,跪在軟墊上一手攥著一串佛珠,另一手敲著身前的木魚。和外面人潮涌動的情景完全相反,就好像完全與世隔離一般,一尊佛像,一間小屋,一個潛心念佛的人。
她站在屋外看著那個人的背影許久,心里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
四阿哥跪在地上嘴里默默背誦著金剛經(jīng),忽然聽見幾聲輕盈的腳步越來越靠近自己。
他沒有睜開眼,還是潛心依佛。
卻被輕輕戳了一下肩膀。
等他睜開眼看到的,是一個微笑女子,滿臉灰土,淚痕還留在雙頰上,卻還能一眼認(rèn)出那一臉精致五官。
四阿哥微微張開嘴,臉上還是那副冷漠的樣子,眼里卻閃過一絲驚異。
“四爺……”她輕聲輕語,仿佛根本不再是那個他印象中的她。
四阿哥跪在佛前許久沒站起來,只是轉(zhuǎn)身抬頭看著她,一時竟然也語塞。
怎么會在這樣一個場面,又碰到她?佛光普照之下,難不成是冥冥之中早有安排?四阿哥心里忽然一緊,如果胤祥和他一起來了……
“四爺……”她又笑著喚了一聲,還以為他沒認(rèn)出自己。雖然上一次在恭親王府里見過一面,也是快兩個多月了,這段時間她自己變成什么樣子了,她自己心里自然有數(shù)。
四阿哥終于扶著軟墊站起身,“你……”
他想說,你怎么會在這里?卻也有些恍然,她會在這里,他竟然從來沒想到。找人安排了她離京,只是按照皇阿瑪?shù)姆愿溃瑓s沒想過會在這里相遇。
她還是笑著,臉上的表情也沒有尷尬,也沒有牽強(qiáng),只是笑著,似乎還有些淡淡泛紅,“四爺,跟您討個賞。”
四阿哥這下狠狠地愣住了,他不敢在佛珠面前放肆,一把拽起雨京胳膊就走,直到屋外才松了手,“你怎么會在這里?”
雨京甜甜的笑了又笑,“趕路到此地,想上個香,沒想到碰到您了。”抬眼看四阿哥還是那副老樣子,倒也放了心,“只想跟四爺討些銀兩,好繼續(xù)趕路。”
趕路?去哪里?四阿哥很想知道她的目的地是哪里,又很想不知道。
雨京也是看出四阿哥眼里一閃而過的躊躇,悄悄湊近了一步,“一些銀子,不打緊吧?”
說來好笑,她在屋外認(rèn)出四阿哥的那一刻,腦海里就只有進(jìn)來要錢這一個念想。一路上大家東湊西湊的勉強(qiáng)走到今天,讓她碰到四阿哥,她最起碼能做的就是讓琴香和巴圖剩下的日子里不用擔(dān)心餓著肚子。
這樣的對話,聽在四阿哥耳朵里,不知怎的卻有些凄涼。面前的雨京和那日在恭親王府里瞪著眼一臉茫然,眼里充滿了無助的雨京,判若兩人。
四阿哥沒有再繼續(xù)詢問,進(jìn)了佛堂,再出來的時候手里已經(jīng)有幾塊白亮亮的銀錠,“這些可夠?”
真是許久沒見過這么多銀子了,雨京眼睛直勾勾盯著四阿哥手上的銀錠直發(fā)愣,“夠了夠了。”趕緊一把抓進(jìn)自己手里,“多謝四爺賞賜!”
不知道她到底打定了主意去哪里,腦海里卻生生印出胤祥抱著酒壺趴在桌上那一臉醉死的暗灰,
還有就是他離開之前再看到胤祥好不容易再現(xiàn)的笑容。四阿哥心里一瞬間有些矛盾,終于還是開了口,“你要去哪里?”
雨京還掂量著手里的銀子,聽到四阿哥這么一問,半響沒說話,再抬頭臉上還是笑著,“四爺說,我應(yīng)該去哪里?”
四阿哥早就眼望遠(yuǎn)處,避開了和她四目相對。
雨京頓了頓,還是有些固執(zhí)地問,“這一出來才發(fā)現(xiàn),外面好玩的事情太多了,一時間都不知道該去哪兒找樂子了。四爺覺得我應(yīng)該往南,還是往北?”
四阿哥靜靜望著遠(yuǎn)處小亭,終于恢復(fù)了該有的口氣,“往南。”
雨京心里笑了一聲,看來回京無望了。
“那民女就往南。”她仿佛是說給自己聽一樣。
從始至終,她沒問過胤祥的近況,也絕口不提京城兩個字。她不是聽不懂四阿哥話里的無情,卻也明白他應(yīng)該是為了她好。就算不為她好,也總是為了胤祥好的吧?兩個人站在那里安靜了一會兒,雨京才微微欠身,“不打擾四爺了。”
四阿哥沒有攔住她,或許他心里,有那么一絲對胤祥的不忍,或許沒有。他再收回眼神的時候,雨京已經(jīng)漸漸退出那個院子,沒了影子。
這次相遇,他們誰都沒和任何人提過。
雨京拿著錢先換成了碎銀,才敢拿出來一小部分交給琴香。光是這一小部分就讓琴香瞪大了眼,“你又典當(dāng)了什么東西?”
哪還有東西可以典當(dāng),雨京笑著打趣,“路遇貴人,見小女子聲色俱佳,賞的!”
琴香明知道她是瞎編,也并沒多問,畢竟心里早就隨著那碎銀沒了魂兒。好久沒吃上塊肉了!
三個人跑去飯莊大快朵頤,別提吃的多痛快了。吃完了擦擦嘴,膽子也大了,扯著嗓子喊,老板,快點(diǎn)結(jié)賬!
等出來了仨人走路都晃悠,也對,誰吃了十幾道菜也得撐個好歹德。街邊花燈爍爍,雨京托著腦袋看著直樂。
樂著樂著眼里又模糊起來,和四阿哥這么近,咫尺之近,又沒有外人,她卻張不開口問她想問的。還有再見五哥哥的情緒,一時間她也不知道該想什么。
夜里琴香悄悄推了推雨京,“怎么在哭?”
雨京肩膀上下抽動,累的實(shí)在沒有力氣睜眼,“做了噩夢。”
“夢到什么了?“琴香有心安慰她,輕拍著她后背,一下又一下,想額吉的關(guān)切。
枕邊已經(jīng)感覺的出濕濕的被淚水浸了個透,雨京不敢翻身,只是淡淡的說,“夢到一路逃命。”
琴香聽了只是長嘆一聲,靜靜地拍著雨京后背,直到兩個人體力不支,都昏睡過去。
隔天醒過來打好包袱,雨京又咧著嘴一笑,“咱去江寧咯!”
琴香實(shí)在是一路上顛簸的怕了,她明知道江寧的親戚不會收留她,徒勞而去又有什么意思。她半信半疑地看著雨京一臉好像要去尋寶一樣的興奮表情,“你有路子?”
“沒有!”雨京回的也干脆。
琴香白了她一眼,“沒有去干嘛,不如在濟(jì)南住下多好。南邊說不定更亂。”
巴圖倒是不管怎么樣都護(hù)著公主,“往南就往南,咱去看看!”
琴香還是不放心,路上直問,“你鐵定是直到江寧有什么事情,你趕緊告訴我。”
雨京開懷大笑,“到了不就知道了么。”
琴香卻覺得雨京笑的有點(diǎn)一反常態(tài),心里隱隱的覺得有些莫名其妙。
一路走到今天,還沒見過她這樣肆無忌憚的大笑過了。甚至在老王爺那里,也沒見過這樣的雨京。
笑得這么燦爛,笑得這么開心。
琴香卻覺得有些凄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