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祥待雨京的態度和以前并沒有兩樣，只是雨京心里總是若隱若現的焦慮讓她總也沒辦法安心和他對話。晚膳的時候雨京突然說出來冰青的事情，胤祥平靜聽了一會兒，表情并沒有什么特別，嘴角依然是微微笑著說，“你安排罷了。”

過了一下他又有點驚訝，緩緩放下筷子鄭重地看著雨京，“就這事？”

雨京點點頭，刻意沒有和他有什么眼神接觸。

胤祥笑了笑，“我總覺得很久沒聽見你說話了，你多說幾句？若彤最近白天的時候都在玩什么？可認得人了？”

雨京撇了撇嘴，想張口又實在找不到一個合適的詞打開話匣子。就這樣氣氛又僵下來，胤祥凝視了雨京一會兒不得不又拾起筷子繼續默默的吃飯。

本不應該是這種感覺的，雨京暗想，卻無計可施。從江寧再看到胤祥那一刻開始，她整個人都好像被托在云里一樣，周圍都是美好的，連鼻尖滑過的味道都是安逸的，讓人止不住想永遠待在那樣的氣氛里面。可有些事情她早就知道會有面對的一天，也彷徨過，也自覺無助過，但是每次看見胤祥堅定的眼神她都認為這些事情沒有解決不了的。但是胤祥對畫蘭的保護讓她渾身上下都有挫敗的感覺，多少次欲言又止，她明知問不出個所以，才更加煩心。

之后，是長久的沉默。雨京低著頭只盯著自己的碗筷，胤祥時不時會夾些菜到她碗里，她無話可說。她心里有點點滴滴的感觸涌了上來，是無奈，是委屈，還有更多的愧疚。雨京不敢再抬頭，她知道胤祥一直都在注視著自己。眼眶有些濕，她很怕自己再看見他的那雙眼睛會突然妥協，會忘了心里曾經對伊桑的承諾。

所以她看不見他眼眸里有掩飾不住的擔心，她更不想被那雙深邃的眼睛吸進去，然后看見他心里對她的復雜情緒，是疼惜，還是愧對，或許也有替畫蘭的不甘？

胤祥嘴唇動了動，終究沒有話說出來。

福清終于在屋外按耐不住，端進來一壇酒，努力保持微笑著說，“福晉囑咐了一定要爺嘗嘗這才釀好的女兒紅，奴婢送來完了，爺還請別怪罪了。”

自從找回雨京之后，胤祥在府里除了過節早就滴酒不沾。他愣了愣，隨即明白過來福清的用意。淺笑了一下就順勢接過福清遞上來的酒杯，沉思片刻忽然說，“我好像大婚之后就跟你沒單獨喝過酒了？”

再這樣下去雨京估計她也可能會憋出個內傷什么的，索性也就點了點頭，沒等胤祥的杯子舉過來碰杯，她就仰頭灌下自己手中那杯，而后借著酒勁回望著他，“看看誰先喝完這壇？”

話說完她恨不得趕緊給自己一巴掌，好不容易找個機會能和他平心交談竟然是邀請他拼酒？她是喝的過他還是怎么的？

果不其然，胤祥輕輕挑起一邊的嘴角笑了笑，跟著也喝了自己那杯。福清在旁邊皺著眉不停給兩個人倒酒，也不停給雨京使眼色，不過雨京都當沒看見一樣。沒一會兒一壇酒已經見底，雨京早就臉頰發熱泛紅，頭也覺得越來越沉，一手撐著腦袋，另外一只手還不停地把酒杯在空中晃著。

只覺一只手輕輕伏下她的胳膊，再回過神的時候已經被胤祥拉到他大腿上。這一次，雨京沒有再抗拒，這溫暖的感覺讓她有久違的心安，也讓她鼻酸。她把臉埋在胤祥懷里，輕輕抽泣。胤祥嘆了口氣，另一只手輕輕拍著她的后背。

突然想起來大婚那晚喝下的合巹酒，那樣灼熱地流過喉嚨，燙的人眼里一片模糊。可同時又似乎還能看見伊桑那張笑臉，站在毓慶宮門外沖她招手，一遍遍喊著她的名字，身形卻一點點消失在空氣中。心里正在猶豫不決，聽見胤祥在她耳邊柔和的聲音緩緩而起，“我這趟隨皇阿瑪去塞外，并不是去游山玩水，這一年西北那邊不太安靜，怕帶了你去沒有時間陪你，要是像上次那樣再看你那樣身子消瘦下去，我又怕不能親力親為陪著你，怕你心里有埋怨才沒有叫上你。”他明亮的眼睛里面滿滿的都是溫柔，還帶著酒氣的嘴唇慢慢蹭到她耳邊，“還在氣？”

雨京笑的有些無力，她順勢從胤祥懷里站起來，試圖平靜地說，“有需要我生氣的事情嗎？”

他的笑容一樣無奈，“我這要走一個多月，看最近情況可能更久，等我回來了你是不是就不氣了？能不能到時候就可以不用誰在我閨女屋里了？”

雨京怔了怔，下一刻沒忍住還是笑出聲，她就這樣看著他的臉，他也依然動情地凝視著她。心里一軟，才剛輕輕點了下頭，胤祥已經走過來一把將她抱起，福清早就知趣的退了出去，他俯下頭吻住她的嘴唇，“我不在的時候絕對不能喝這么多酒了。”

他給她空間讓她平靜，他依然溫柔如昔，讓她渾身上下覺得安詳溫存，可她沒有察覺到，從頭到尾他都沒有給她一個答案。

胤祥出行之后，府里最大的變化就是若彤每天晚上不停的哭鬧，任誰也哄不好她。雨京整晚被這孩子折磨的睡不好覺，沒幾日已經眼圈發青，苦不堪言。好在冰青進了府，晚上有時候會和乳娘一起服侍著二格格，讓雨京多少能擠出來幾個時辰好歹補一下眠。老白給冰青的丈夫安排了一個馬夫的差事，知道他有小時候的病落下的病根，平日里也不敢讓他太忙了，總之也是看著福晉的面子。最后冰青就成了二格格身邊的嬤嬤，她也是有了孩子的，照顧若彤也盡心盡力，一切也就妥當了。

夜里被若彤鬧的睡不好覺，并不見得白天就能不起床。雨京每天一早都還是要和老白過一下賬目，問問府里的開銷，隔三差五還要帶著三個孩子進宮給德妃請安。唯一能休息的時候就是去了格格所，十五格格樂的哄侄子侄女玩，雨京也就樂的跑回當初住的后屋睡個午覺。

胤祥的信里大多都是惦記著孩子的話語，還有就是看到草原又想到兩個人一起去的那段日子，常常說思念雨京，派人去鄂爾多斯也送了些東西過去，家里人都好叫雨京不要操心。有時候也會提到邊關的戰事，寥寥幾句，雖然刻意不想讓雨京分擔朝廷上面的事情，卻還是感覺的到他有心事。

十四阿哥府里也喜事一件接連一件，蕓墨五月的時候查出了喜脈，七月的時候溫慧又生了一個小格格，雨京幾乎一沒事就跑去看蕓墨，產期大概是年底。能親眼看見好姐妹臨盆，雨京早就興奮的開始給蕓墨的孩子縫制小衣服了。惹得蕓墨直笑話她，雨京跟著傻笑，“給若彤一起做，不差多做一件了！”

不知道是不是和雨京當初快要生產的時候一樣焦慮，好幾次蕓墨會笑著笑著忽然淚流滿面，雨京問她，她也只是搖頭，只是有時候會緊握雨京的手喃喃地說，“他是真心的，孩子不是騙來的，你知道么……”可雨京再仔細問，蕓墨又會很快的恢復情緒，擺擺手微笑說，“你看我，胡言亂語的。”

雨京不好再多問下去，但是她看得出蕓墨是發自內心的開心，她也替蕓墨高興。有一次兩個人坐在屋里看著若彤和弘明在一起玩，蕓墨突然說，“雨京，如今你也是額娘了，為了孩子，你一定要看好府里的賬本。”

雨京只當是蕓墨又要提起畫蘭的事情，勉強笑了下，“不提這些了。”

蕓墨十分堅持，“你聽我說，一定要置地，買越多越好。”

“這都是老白在管的事情，我很少插手的。”

蕓墨著急的直搖頭，不停的重復了很多次叫她置地的話，到最后雨京回去想了想，剛好也鍛煉一下看看自己有沒有那個能力置家，便就叫老白去天津河北幾處選了幾塊地皮。付了錢雨京才想到這事也該是和胤祥商量一下的，不過已經買了，就寫信打個招呼得了，怎么著？十三爺還能有不同意的意思？

信前腳才送走，雨京還似乎記得她坐在屋里看著宮里送信的太監離去，連嘴角的弧度都似乎還沒有落下，事情早就不知道什么時候偏離了軌道，駛向萬劫不復。

而往往最突發的事件，總是發生在你最不想碰觸的人身上，往往你需要決定的一切，都不是你真正能左右的。

就像她不能平復自己去原諒畫蘭的心情，就像胤祥對畫蘭殘留的一絲夫妻情分，也就像畫蘭的突生急病。

而不同之處便是，雨京如今是府里的女主人，她做的每一個決定，都又無數雙眼睛盯著，無數個嘴巴在背后說著。而她也就是在這樣不利的時間下，做了一個對自己十分不利的決定。

她做夢也沒有想過，會在這樣的情況下面對畫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