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切都像是個怎么也醒不了的夢。

雨京如今騎在阿爸送的栗色駿馬上，回頭望向那片已經模糊遠去的鄂爾多斯草原，心里說不出來的失落感。

這一個多月來她哭了鬧了絕食還曾經威脅過要自殺，都無濟于事。知道自己身世的隔天，陳廷敬就轉告阿爸，讓他如期送雨京回京。烏日塔納順和妻子撒仁每日愁眉苦臉，想盡了辦法留住雨京，就連稟報了陳廷敬雨京配婚給了自己小兒子，也不能動搖圣旨。

平日里那個健康壯實的公主，已經自己把自己折騰的瘦了一整圈。又因為哭的太厲害，狠狠發了場燒，幾天昏昏沉沉說著胡話，拽著額吉的衣角，醒了就大哭，好不容易哄睡著了，夢里都是一片混沌的黑暗，嚇的她整日躲在蒙古包里面，只認得伊桑，胡亂叫著死也不要回京，病了好一陣子。

烏日塔納順請奏雨京的病情給陳廷敬，換來的是另一句圣旨，“就算死在路上，也要送雨京回京。”

“違抗者，全家問斬?！?/p>

五十幾歲的蒙古大漢也禁不住淚灑草原，像是貼心的肉讓人生生割去一層皮，血淌過胸口。他握著雨京虛弱的小手，這事情如果再不安排下來，不光雨京要死在鄂爾多斯，自己幾十口子人也要跟著陪葬。

“孩子，你還是走吧。”烏日塔納順聽見自己的聲音，穿透了整個蒙古包。他明白，雨京這些天苦苦等待的結果，是永遠也不會實現了……

雨京現在拉著馬韁，久久望著那片養育了她十三年的草原，這一走，何日又能再踏回這片青綠的嫩草地，拍著馬匹們粗壯的身子，追趕零零散散的羊群？這一走，何日又能再跟阿爸和額吉相會，聽大哥哥講草原外面的軼事，跟五哥哥相約賽馬射箭，在草原上相互交映。連聽蘇赫巴獸彈馬頭琴看他跳筷子舞都變得遙不可及。

“公主，咱走吧。”伊桑在旁邊輕輕嘆道，“再趕幾十里路，過了下一個驛站，就快到京城了?！?/p>

“就快到了？”

伊桑點點頭，“驛站休息一晚，明天就能到了?！?/p>

腦海里還留著阿爸最后的囑咐，“咱們家，以后就要都靠你了。”雨京低頭看著緊緊攥著的雙手，狠狠拉了一把馬韁轉過馬身，吆喝了一下，馬匹應聲縱身狂奔而去。伊桑趕忙給巴圖使個眼色，兩個人也跟著快馬而下。他們身后還有苦不堪言的一群蒙古隨從，護送著空的馬車一路跟隨雨京公主。

“雨京，咱們家，以后都要靠你了。”

“一等公阿靈阿在北京現在吃香，我與他深交，已經快馬疾書告訴他要好生照顧你。阿爸和你阿瑪兆佳馬爾汗沒有過往，對他并不了解，只能委托阿靈阿在危機時刻能挺身而出給你搭救。”

“孩子阿，那紫禁城內外都是勾心斗角，你必定要小心謹慎。以后沒有阿爸和額吉在你身邊照顧你，不要丟了我烏日塔納順的名聲。記住，我旗想要強盛，現如今都在你手上?！?/p>

“不管怎么樣，你永遠記住，鄂爾多斯才是你的家，我們才是你的親人。你大哥哥才是你要用盡全力提拔的至親?！?/p>

“聽信阿靈阿的安排，如果需要，他會托人告訴你如何行事。你一定要記住，皇城不似鄂爾多斯簡單，不要相信任何人，不要結交任何朋友，只有阿靈阿的吩咐，你才能聽?！?/p>

“還有，我的好孩子，你記住，以后的日子，阿爸也保不住你了。但是你不要忘記，鄂爾多斯的一草一木，一馬一羊。你不要忘記你大哥哥的爵位，阿爸別的不求，只求如果有朝一日你進了宮，不要忘了我們，不要忘了振興我們的部落?！?/p>

一夜輾轉反側，雨京滿腦都是阿爸給她最后的訓言，還有五哥哥臨行時騎馬狂奔在她馬車外相送的依依不舍。

五哥哥，我們還有沒有機會再見？蘇赫巴獸，我還有沒有機會再聽你彈琴跳舞？阿爸，額吉，雨京還能不能再回到這片草原，圍繞在你們膝下，一起和羊奶，吃手抓肉？

雨京潸然淚下，伸手拉被子蓋住頭。閉上眼，一切都好像是昨天。她坐在小帳篷里面，翻閱著一本繡花冊子，選著圖案打算給額吉的靴子上繡朵牡丹花，伊桑掀開簾子走過來說，“公主，蘇赫巴獸從狼口里救了個老人，說漢語的，問我們哪個部落的，你看怎么樣？”

如果雨京當時不要這么大好奇心，只讓蘇赫巴獸放了那老頭，今天她就會躺在自己蒙古包里面，無憂無慮的呼呼大睡。

可惜沒有如果，她已經踏上了這條路，只能硬著頭皮走下去了。不管以后怎么樣，不管她的親生阿瑪額娘對她好不好，她也認定了自己是個蒙古人。平日里只見大哥哥跑前跑后面對京城的達官貴族，還要忍讓達爾汗一再的耀武揚威和胡亂圈地。這次阿爸交給她辦的重事，她必須好好去做。不僅要分擔阿爸大哥哥的憂愁，還要讓族人跟著一起振興起來。

雨京悶在被子里面疲倦的合上了眼睛。

。。。。。。

遠遠還沒到城門，街邊已經擠滿了叫賣的小販，人頭攢動，像集市一樣熱鬧。雨京跟伊桑在前面走著看熱鬧，巴圖在后面牽著馬跟隨從們慢慢跟著。

從來沒見過這么熱鬧的街巷，這還沒進京城呢就人聲嘈雜的。街邊賣什么的都有，雨京這會兒看花了眼睛，被伊桑拉著一個攤位去到另一個攤位。

“伊桑，我們買點?！庇昃┡闹郑吲d的不得了。

“公主?！币辽５吐晢玖艘宦暎指目?，“格格，咱不是要趕路么？”

雨京一聽見連伊桑都改了稱呼，心里很不舒服，又不知道拿什么撒氣。手邊一看一個小孩舉著一個木棍，上面插滿了晶瑩剔透的一個個圓圓的小珠子。雨京拉了那個男孩子一下，“喂，這是什么？”

那小孩抬頭看了一眼雨京，瞧她這身華麗的裝扮一看就不是本地人。紅黑相間的坎肩上面繡滿了俗氣的小花，他嘲笑的說，“哎呦您這是打哪來的？”說完吞掉一顆手里的冰糖葫蘆。

“我問你這是什么?！庇昃┮话褤屵^小孩手里的串子，想一口咬下去嘗嘗，又怕是個毒物，舉著冰糖葫蘆透著太陽端詳了半天。

小孩一看剛買的糖葫蘆讓個蠻人搶了，一時氣不過沖上來就要搶回去。這時候巴圖‘噌’的一聲擋在小孩面前，光是這魁梧的身材跟惱怒的眼神還有滿臉的膿瘡就把小孩嚇的當場哇哇大哭。

“格格，”伊桑拉了一下雨京的衣袖，“咱們趕緊走吧。”

周圍很多人跟著聲音轉過頭盯著雨京看，搞得她很不自在。想罵，又不敢節外生枝，萬一惹了麻煩，估計她帶的幾個人應付不了。

雨京撇撇嘴，“不就是個糖串嗎?！辈灰詾槿坏恼f，“我當是個什么寶貝東西呢，這也能哭，真沒出息?！闭f完轉身拉著伊桑往馬車上一跨，“咱上馬車，不搭理他們?！?/p>

小孩也聽不懂這女瘋子滿嘴嘀嘀咕咕的蒙古語，只見糖葫蘆搶回來無望，哭的更傷心，“你干嘛搶我糖葫蘆，你還給我。”

巴圖還在馬車前面攔著，周圍的人悄聲指指點點，一看這壯士又高又兇，也沒人敢言聲責罵。

雨京坐好一伸腿把車簾子掛下，任憑那小孩在外面哭。她抓著伊桑的手，“你瞧瞧，這是個什么好玩東西？能不能吃？”

馬車緩緩動起來，伊桑眼里帶笑的埋怨著，“您以后可別亂搶人家東西了，想要讓巴圖買下來就好了?！?/p>

“我就看著新鮮么。”雨京擺弄著手里的糖葫蘆，最終決定一口咬下去，這玩意外脆里嫩，酸酸甜甜的，還透著冰涼。雨京吃的開心，又跟著吞了好幾個，這才拿過來硬塞給伊桑一顆在她嘴里，“你嘗嘗，好吃?！?/p>

倆個人自然沒見過冰糖葫蘆，也不知道山楂是個什么果子。坐在馬車里面咯咯笑著，沒一會兒就吃完了。

雨京還想要，這就要站起來下車，被伊桑一把拉回去，“格格，我聽說這京城好吃的東西多了，您別吃起來沒完了?！?/p>

“那你讓巴圖帶我們去吃好吃的。”雨京拉著伊桑撒嬌起來，“我肚子餓了。”剛才那冰涼的糖葫蘆吃下去勾的雨京整個胃口大開。早就聽大哥哥說京城里美味的食物數不勝數，上次光是聽大哥哥形容他吃過的烤鴨就讓雨京流不完的口水，這下真到了京城，一定得好好吃上一頓。

伊桑被雨京拉扯的沒辦法，剛掀開簾子，就看到不遠處有個穿著官服的差役騎著馬過來，在雨京的馬車前驟然一停，“敢問這車是不是從鄂爾多斯來的？”

雨京也跟著探出頭，“你是誰？”

“在下奉老爺指示來迎格格的?！辈钜坌χ?，“請格格跟我回府。”

在馬車后面不遠處，兩個氣宇非凡的公子坐在馬上看著前面這幕。其中一個人輕聲一笑，“十四，是不是她？”話里似乎有一絲興奮。

另外一個人靠在馬鬃毛上雙臂交叉懶洋洋的點點頭，牽起嘴角，鼻子里輕聲哼了下，“好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