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京蹦蹦跳跳的在宮里跑著，后面幾個宮女追著喊，“小主，您別跑這么快啊，太子等急了。”她回頭看那幾個氣喘吁吁的宮女，“你告訴那個狐貍臉，姑奶奶不樂意！”剛說完，就撞倒一個人懷里。一股淡淡的墨香味，還有那雙細長的手指扶著自己的胳膊，雨京也沒躲開，靠在那件藏藍色的袍子上。

“你回來了。”她盯著十三阿哥的臉看。這張臉，清秀瘦長，眼窩深陷，眼睛明亮發光又深邃，高挺的鼻子怎么看怎么喜歡。

胤祥笑起來，眼里閃出無限的柔情，“太子要等急了。”又看著后面跑過來請安的宮女，“你們把她趕快送回去，時間耽擱了二哥要不樂意了。”

雨京從宮女手里用力掙脫，追過去拉著十三阿哥的袖口，“你怎么不理我了？”

話音剛落，遠處有個聲音傳過來，“胤祥！”

雨京隨著十三阿哥的眼睛望過去，那里站著畫蘭笑嘻嘻的看著他們倆。十三阿哥欠過身，“你快回去吧，我走了。”

十三阿哥也沒回頭，走到畫蘭跟前，跟她小聲交談著。不知道說了什么，逗得她咯咯笑起來，帕子捂著嘴，滿臉的桃花相。

“胤祥，胤祥！”雨京被宮女們拖著往后走，脖子扭回去看著十三阿哥，“胤祥，你不要喜歡她，她是想要嫁給太子的。”

畫蘭聽了朝這邊一看，翹起嘴角，“要嫁給太子的人，不是你么？”

“你明明不喜歡胤祥！”深夜里雨京扯著嗓子大喊一聲。然后猛的被自己的喊叫聲驚醒。

黑漆漆的一片，可以聽見風急速的在吹打窗紙還有屋門口掛著沒干袍子滴滴答答淋下的水聲。

雨京突然有種前所未有的絕望感覺迅速布滿全身。他總在微笑，他總是聲音溫柔，他從來也沒有提高過嗓門，他甚至不會發火。他出現的每一次，都像是平日里無趣的日子突然冒出來的一絲陽光。她喜歡牽他的手，他手心的溫度會順著她的胳膊一口氣吹到心口，說不出的溫暖。她喜歡看他笑著說話時候的眉毛上挑，她喜歡他輕輕劃過她的手掌心教她自己的名字，她喜歡他每次輕輕拍她袍子的灰塵，她更喜歡那次問他喜歡不喜歡自己時候他突然滿臉的紅潤，狠狠點頭的傻樣子逗的她直樂……

這些細節她每次想起來都會紅著臉笑好久。

可是她從來沒想過，她喜歡的人，現在跑出來另外一個女孩要跟搶著跟她分享。在儲秀宮她咬牙切齒的沖過去就要打地上的畫蘭格格，被身邊的幾個嬤嬤拉開，慧妃終于找到機會當著勤妃的面狠狠又賞了她幾巴掌。

執行的老嬤嬤是真的用了狠力，雨京只記得眼前一陣昏暗，眼睛斷斷續續能看見幾點閃光的亮點，又不清晰。眼角被老嬤嬤的戒指劃了一道血印，老嬤嬤的手大部分都打在眼睛上，眼珠被那手掌扇過的一瞬間好像移了位一樣撕心的疼痛。

雨京只記得閉著眼睛四下摸著地，十五格格跑過來按住她的手，她的意志漸漸清晰，卻聽不見屋里人說的每一個字。

她是不是瞎了，被打的那只眼睛很久都對不清東西。十五格格拉著她往外走，周圍嘈雜的聲音讓她辨不清方向。扭扯中被什么東西絆倒，膝蓋狠狠的磕在地上，骨頭根那條筋瞬間疼的沒了知覺。十五格格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起來。”

磕磕碰碰的終于被牽到儲秀宮外，十五格格也終于沒了力氣，兩個人癱坐在石階上。小太監扯著嗓子來回傳要冷水，雨京眼角有血水流出來嚇壞了小太監，帶著哭腔一直朝院子里喊，冷水來了沒有，格格流血了。只記得抓緊了十五格格的手腕，渾身不停的哆嗦。

她不是被嚇的顫抖，是心里說不出的那些恨意止不住的上竄。已經憎恨到不知道從哪里開口喊叫。眼前一片漆黑，漸漸浮現出層層綠色，草叢的形狀越來越清楚，一根根隨著風吹擺動，五哥哥跑來蹲在身前，“蘇赫巴獸尋到了一匹快馬，我們去看看！”那聲音明亮帶著興奮，在風里回蕩……

已經不太清楚怎么被拖回格格所的。只記得路上四周宮女們不停的喊叫，傳太醫了沒有？這眼睛要瞎了。小太監端著一盆涼水還在后面緊緊跟隨，十五格格擦擦臉啊。十五格格只是拉著她的手不停的走，雨京忍著疼微微張開一只眼睛，看十五格格臉色煞白，眼淚大顆往下掉。

后來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醒來的時候眼睛已經裹上了一圈布條。蕓墨在身邊輕聲的問，“你還哪里疼？告訴我。”

聽見蕓墨的聲音，才終于哭了。眼淚順著裹的嚴密的布條不停的向下流，嘴里嘗到一股血味。接過遞過來的水碗，要靠著蕓墨的手才能扶到嘴邊，她抓著蕓墨的手，“我是不是真的瞎了？”

“太醫看過了，眼睛不能沾水，要每天換藥。兩三天以后才能知道。”蕓墨心疼的摸著雨京的小臉，“你快別哭了，不能沾水……”話沒說完蕓墨自己也跟著流淚。

十五格格跑進來搶過雨京手里的碗狠狠摔在地上，清脆的破裂聲頓時傳遍了整個屋子，“你說你這是干什么？好端端弄成這樣，我回來怎么跟十三哥交代？”十五格格也終于忍不住不顧身份哇哇的哭了，“你怎么就忍不下這口氣？你怎么就忍不下去了？你就算不為我不為別人你為了十三哥也得忍下這口氣啊。”

雨京一聽哭的更大聲，“你也是在那邊看見的呀，她根本不喜歡胤祥。她那眼神什么意思，她那臉到底什么意思！”

蕓墨一邊又要哄著雨京一邊又要勸著十五格格，三個人在屋里一頓哭天抹淚，天總算是暗了。十五格格累的不成人形，讓蕓墨扶著回了前屋，走的時候還囑咐著一定要給雨京換藥。蕓墨怕十五格格別再也病了，拉著她直問，“格格有沒有受驚？”

“還有比這再驚的了么。”十五格格躺在炕上，“你再去看看雨京的膝蓋，在儲秀宮摔的不輕。”

“格格有沒有受傷？”蕓墨給十五格格蓋上被子。

“我沒事，就是累。”十五格格輕嘆一口氣，“那個畫蘭真以后要提防點，雨京已經看不見了還伸出條腿擺在她腳跟前。”

蕓墨只是斷斷續續聽著宮女們說著白天的事情，很多事情還不是很明白。十四格格那邊又不能太晚回去，只能扶著十五格格躺下，“民女再去看看雨京，怕是回去晚了十四格格要不樂意了。”

十五格格翻個身，“我好后悔把你給她送過去了。今天這事你要是在了，就不會出這么大亂子了。”

蕓墨苦笑著退出前屋。十五格格畢竟還是個孩子，平日再怎么小心翼翼擺著架子最后還是敗下陣來。不過這一下午仨人在后屋說話也都沒計較禮節，十五格格說話像她自己的年紀才讓人更加疼惜，平常是要怎么裝著那么小大人一樣的對待事情啊。蕓墨也放下心，今天的事情也多虧了十五格格，要不然不知道怎么收尾了。看來十五格格心里對雨京還是不薄的。

再回去后屋雨京已經喝了送上來的藥汁躺在炕上讓宮女給她換藥。蕓墨拉把凳子坐在一角，“你這是何苦呢。”

雨京聽見蕓墨的聲音，想起身但實在是渾身早就沒了力氣，只能重重嘆口氣，“我只是氣。我氣她們不把我當人看。我氣慧妃從頭到尾找我麻煩，我氣我額娘關鍵時刻不知道護著我，我氣那個叫畫蘭的。”又狠狠捶著炕，“我氣乃仁臺，我氣阿靈阿，我氣狐貍臉，我氣我自己為什么好事留龍鬧騰在我帳篷里面，我氣我給他那塊破玉佩，我氣我阿爸不拼死把我留在鄂爾多斯，我氣五哥哥從來不寫信給我，我氣為什么讓我進宮，我氣，蕓墨，我要氣死了……”

蕓墨默默的低頭，“我也很氣。”

已經無從得知她氣的是自己，還是為了雨京而氣。

蕓墨把臉埋在手心，十四格格八成還等著她回去盤問看好戲，“我回去了。你早點睡吧。記著別沾水。”

雨京能感覺眼里濕濕的有淚水又要流出來，趕緊雙手用力扣著自己強忍住，突然冷靜的說，“蕓墨不要回去亂和十四格格說……”

蕓墨怔住。站在門口許久，她完全沒想過雨京會冒出來這句話，口氣像是宮里任何一個陌生的人。這一刻躺在炕上的雨京不再像那個嘻嘻哈哈大嗓門跟她同睡了幾個月的傻丫頭，她什么時候漸漸的也懂得了宮里的那些生疏？而且竟然對象是自己。

“你放一百個心。”蕓墨笑出聲，“我回了。”

雨京稍微松了一口氣，她只知道不想又惹十三阿哥難堪，卻沒看見蕓墨臉上上揚的嘴角，有些牽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