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茫茫，小宮女跑過來點起花燈，映的四周有五彩的光亮。雨京疑惑著往前走了幾步，仔細看清點燈的宮女，卻是甜杏。

“奴婢主子想和福晉說幾句話。”甜杏的臉被燈籠照的紅彤彤的，“不會耽誤福晉多少時間的。”

眼前的景象著實讓雨京一愣，那是當年德妃宮外的小亭子，她就是在這里第一次看到甜杏哭喊著求她救救摔倒的畫蘭。而再抬頭望過去，四周一片寧靜，畫蘭坐在里面一張臉蒼白如紙，舉高了手里的一壺酒沖雨京搖晃了幾下，笑道“你過來陪我喝幾杯？”

雨京站在原地半響沒敢動，全身有種無法控制的陰冷感覺。甜杏欠了欠身，“福晉請吧。”說罷伸出手抓起雨京的胳膊就往小亭子里帶。畫蘭還是坐在那兒一個人靜靜的品酒，并沒有盯著雨京驚愕的臉，淡淡地說，“你坐吧，我想和你喝幾杯，然后我好上路。”

雨京心里猛地一縮，有股寒意直透她的身子，她愣愣地站在小亭子里，太多疑問，又不知道從哪里開始。她一臉錯愕地望著畫蘭許久，片刻之后選擇坐到畫蘭身邊，甜杏過來給她倒滿了酒，她接過那杯酒，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我所承受的所有都是因為你。”畫蘭眼里泛起一層黯然，遠遠望著曾經自己摔倒滑掉孩子的地方，“如果沒有你，如果爺從來不認識你，我現在已經有三個孩子，我應該早就做上嫡福晉。”她苦笑著，“我這一輩子，從知道要嫁給爺開始，到今天都對他沒有一句怨言，他待我很好。如果沒有你，我們可能會過的有聲有色。”

“我也曾經以為他們要對付的人是我，后來我明白過來，他們想要對付的人是你，再后來我更看清楚，連你也不過是別人的一顆棋子罷了。”畫蘭喝光手里的酒，轉過頭望著雨京的眼里有幾分鄙夷，“你這十三福晉做的就算再風光，不過是他們現在還用不上你罷了。”

雨京放下酒盅，直愣愣盯著畫蘭的臉，“他們到底是誰？”

卻沒有答案。畫蘭沒有再說話，輕輕垂下頭，默默流淚許久，再抬起頭的時候聲音十分沙啞，“我累了。”甜杏聞言幾步過來攙扶起畫蘭，兩個人一左一右朝亭子外面走出去。

雨京站起來追問，“你要去哪里？他們是誰？你不怕他們用我的事情讓胤祥難堪了嗎？”她急的跺腳，“你沒有話要告訴胤祥嗎？”

畫蘭轉過身望了雨京一眼，什么再沒有說，就這樣和甜杏雙雙消失在黑暗之中。

雨京一個人坐在那個冰冷的石凳上面怔怔望著她們的背影，腦海里卻怎么也甩不掉那些煩擾的記憶。

“民女自幼便聽聞十三阿哥在圍場狩獵一箭射殺猛虎的故事，早在心里默默敬仰十三阿哥的威武神勇，望姑娘成全。”“說不定以后都是一家人，我該跟妹妹好好相處才是。”“就你這樣的，也想嫁給我家爺做福晉？你哪點溫柔賢惠哪點懂事大方了？我看你連個通房丫頭都配不上！”“救救我，救救我的孩子。”“是我連月子都沒做完就要整天跪在書房外面求爺出來，是我打點整個家里的一切，是我！我用了所有感情再爺身上。”

“你放心，我死不了。”

婉玉臨死前也喊著不甘心，畫蘭在把下了藥的那碗湯喝下前也說過不甘心，她們都有太多不甘心，卻又是撇開一切一早就離開的人，把更多的甘與不甘都留給活下來的人。死并不是結束，她們口口聲聲抱怨被折磨被剝奪了活著的自由，卻不知道活下來的人又要日后經歷多少困難。

零零落落，空白的思緒中太多回憶的片段擾亂心頭，雨京從來沒有這么討厭過一個人，曾經她也想過恨不得親手掐死畫蘭，可如今畫蘭真的去了，她心里卻從來沒有過的失落。這不是她想要的結果，可恰恰這就成了畫蘭的結束。

天一點點暗下來，直至無邊無際的黑幕。

她恍惚中感覺稍不留神還能聽見甜杏喊救命的聲音，然后看見那個丫鬟跌跌撞撞的沖過來抱住她的腳求她救救自己的主子，然后她的命運會在下一刻又掀起各種沉浮不定，然后胤祥會再一次看著她的眼里有那么多不滿和責備……

正想著，忽然聽見有人叫著自己的名字。

這聲音自遠處傳來，聲音一遍比一遍大，“雨京……雨京……”雨京站起身，摸著黑又停了一會兒，發現這聲音從右手邊傳來，她隨著那個聲音走了幾步。一遍又一遍，她聽著這個熟悉的聲音，心里又有不確定起來，是不是他？要和他說什么？

糾結中那聲音近了些，又近了些，仿佛是在追尋她而來，她鼻子發酸，嘴里卻喊不出聲音。最終那個聲音突然變成就在耳邊，“雨京！”

雨京睜開眼，周圍景色全變了。沒有了漆黑，也沒有那個小亭子，眼睛能看到的東西還是很模糊的，隱約能看見炕邊有人影，卻認不出長相，都是虛朦朦的一片。有人緊緊握著她的手，還能感覺到那人手心里流著溫溫的汗水。

片刻之后胤祥的臉龐終于漸漸清晰，“雨京？雨京？”他急切的聲音就在她耳邊，一遍一遍的確認。

雨京點點頭。他眼里布滿血絲，不知道在她身邊守了多久，一臉的疲憊不堪。福清在他身后大呼一聲，“福晉總算醒了！您昏了三天，再不然……”沒說完她捂著嘴已經滿臉是淚。

雨京心里一揪，原來自己睡了這么久。她下意識地望向胤祥，嘗試了很多次終于喉嚨發出嘶啞的聲音，“你回來了。”

卻看見他眼眶泛紅，一瞬間的功夫，雨京還來不及想到下一句話怎么和他交代，他已經伸出雙臂緊緊抱住她。頓時他的體溫一絲一縷傳遍她全身，還能感覺到他身體不由自主的顫抖，雨京心里一震，眼淚再也忍不住奪眶而出。太多的思念和擔心，已經到了身心不能負荷的地步，總算這一刻有了發泄的出口。

下一刻卻又倍感憂愁。她有太多太多的話想告訴胤祥，卻不知怎的突然都狠狠忍在嘴邊，她不能當做什么也沒發生過一樣像往常那樣再和他撒嬌，一夜間有無數的疑問包圍她，讓她不知道從何開口。

雨京還是染了風寒，醒過來的時候畫蘭已經下了葬，府里一切又安靜下來，仿佛從來沒有人知道畫蘭是怎么死的。依舊頭疼腦熱，李太醫開的方子雖然見效，但明眼人都看得出福晉是有心事，才導致病久久好不了。

胤祥每天都在身邊親自照料她，幾日下來已經胡子拉碴，臉色也變得更暗灰了些。他什么都沒有問過雨京，雨京也確實什么也都沒有說。但是每天一睜眼還是看得到他衣不解帶的躺在身邊，每次都是把湯藥自己先喝了試過溫度才抵到她嘴邊，喂她喝光才起身上朝。夜里她發冷汗，他總是第一時間倒水給她，默不作聲的替她換下濕粘的衣裳，又輕輕擦去她額頭的汗水。

有時候回過頭，會對上他那雙清澈的眼眸，他眼里總是有掩飾不住的擔心，常常在她耳邊低語，“好些了？還有哪里不舒服？”這些溫柔細語會讓她心安，她同樣笑著搖搖頭，但是在他轉過身的一刻她心里會涌起更多冷寂，那是對亡者的不甘。

只有雨京一個人明白，那是畫蘭對她永遠的報復。

胤祥回府之后的日常生活就僅限于照顧雨京和安撫若彤的哭鬧，沒多久人就瘦了一圈，加上在草原皮膚曬的很黑，看起來更憔悴。雨京沒有問過胤祥到底他是何時回府的，又是怎么打發掉畫蘭娘家的質問和怎么安排她下葬的。她怕她的問題一開始就收不住，會一個個緊逼到他心底：你的側福晉死了，她跟隨你這些年，她為你懷孕生子，她連死之前都對你沒有怨恨，你還能不能看著我的眼睛告訴我，這一切曾經都是虛應故事？

年關將至，雨京的病總算有了些起色。實在在屋里悶的不像話，讓福清扶著她每日在院子里散散步，冷風吹到臉上多少人清醒了些。福清總是催促著雨京回屋，后來才聽說胤祥回府的時候把老白大罵了一頓，瓜而佳氏院子的所有人都遣散了，福清她們也因為沒有招呼好福晉扣了全年的餉銀，“爺當時暴跳如雷，在院子里指著老白的腦門兒喊，說福晉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全府的人都好過不了。”

怪不得總覺得最近府里上下所有人都雨京都畢恭畢敬，誰都不敢招惹了她。雨京笑了笑，“我屋里有些帶過來的首飾，你拿去賣了算餉銀吧，快過年了，給自己添兩件衣服也好。”

福清一臉憂慮，“奴婢不差這些錢，奴婢就是看著福晉跟爺現在這樣心里別扭。您都說了，要過年了，全家一起像以前那樣不行嗎？”

從一開始有點點滴滴的交談，到最后她變得完全沉默。不得不說雨京最早是刻意掩飾自己心里的不安，到今日她看到他就好像喉嚨里面好像有什么東西堵住了一樣無話可說。胤祥并不勉強她，他依然像往常一樣待她，對若彤更是寵溺的不行，大多數時候他都是在一邊安靜地看書陪著雨京，但是雨京就像啞巴了一樣，不管他說什么只有點頭和搖頭，微笑和更多的微笑。

他或許還覺得總有一天她會想通，她還是開懷笑著，膩著他說個不停，夜里醒過來她常常看著他的睡臉，她自問，可是她不確定，一切是不是還回的到過去。

過去又從哪里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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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目標三更，如果不行最少兩更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