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祥回府之后氣色開始漸漸恢復,但是眉間總還是會看到那份落寞,大部分時間都是一閃而過。雨京默默觀察著,一句話也沒再問。
她想知道的都已經知道了,她也不想再讓胤祥再一次回憶和皇上都密談了什么,總之人回來了,府里上上下下都瞬間有了心里倚靠的方向,雨京不想再看見一次在那個窄小胡同里看到的一幕,她更不想再回憶起大殿上的膽戰心驚,所以她只字不提。
這些皇子,從小到大都是萬人之上一人之下,而這一個人不僅是他們仰視的目標,更是父皇,老師,老板,方向,以及未來。而現在胤祥站在這樣一個孤立無援的地方,他最敬仰敬畏的父親,對他再不聞不問。往常熱鬧的十三阿哥府,如今出了下人穿梭行走于院中,再無別人敢登門拜訪。對胤祥而言,他失去的并不單是父皇的寵愛,更多的是一下子放空的無所事事,和對未來不知的迷茫。
馬爾汗幾乎在同一刻以年歲以高為由乞休,皇上也同意了。阿瑪離開他效力了大半輩子朝政的真正原因,雨京和阿靈阿對質之日就隱約知道了。他尚書的官位早有人盯著許久,而如今因為胤祥的事情,他不僅擺明沒有結黨的立場,還要跟著迅速退出風頭,保他自己,也為了胤祥不再受牽連。馬爾汗只是笑著搖搖頭,“我老了,回家陪陪玉柱,好好看管他,一早就有這種想法了。”
馬爾汗詢問胤祥的近況,雨京微笑答,“還不錯,最近在教弘昌騎馬。阿瑪放心吧!”
那天離開馬爾汗府上的時候,雨京默默掀開馬車的簾子往后看,阿瑪站在大門口的身影一點點被黑夜籠罩終了淹沒,她的心里酸酸的,有點點滴滴的虧欠無奈涌了上來,輕輕一碰,眼淚就又止不住了。
胤祥對朝中任何事情都只字不提,他每天把自己關在書房里度過大半天,老白說每次進去只看到他對著墻壁發呆,總是一臉心事的樣子。而再拉開門的時候,他依然像往常一樣溫柔地對雨京笑著,對所有人笑著,說著沒事兒,可那些異常柔和的笑容下,只有雨京能感受到淡淡凄楚。
有時候夜里他在夢中輾轉反側,時而沉悶的嘆氣,時而念叨一些前言不搭后語的句子。雨京明白他白天里的強顏歡笑只有在夢里才能斷斷續續爆發出來,她亦心中苦悶,只能一夜夜十指緊握胤祥的手,試圖用自己的體溫溫暖他心中那些不安。
她不能問,他也不能說。對胤祥而言,哪怕再想要撕心裂肺的呼喊,最后都變成一片無聲的汪洋。這便是皇上最胤祥最大的折磨,也必定是一個父親可以做到的,最傷人的懲罰。
而只見了自己阿瑪幾眼的二阿哥,在一個風雪交加的夜里就這么默默無聲的去了。二阿哥自打出生就身體非常虛弱,李太醫當初來的時候也告訴過雨京,這孩子要小心調理。但是明明她記得那一晚胤祥抱著二阿哥的時候,那張小臉是粉撲撲的,現在再看見的,卻是一片死灰。
二阿哥終究沒有求來皇上的賜名,還是一開始就注定了這個沒有福分有自己名字的孩子本不應來到這個世上受罪?沁月大病一場,始終不相信前一晚還摟在懷里的孩子為什么隔天就斷了氣,雨京跟著默默掉淚,她更揪心的是看胤祥一手操辦二阿哥的后事。
胤祥連著幾天臉色蒼白的沒有血色,只是極為疲倦的笑著,心疼地望著雨京,“這些日子委屈你了,你瞧瞧你這臉色,叫福清燉些補氣的湯喝吧。”
他的臉色又能好過到哪里?
可他還是笑著,柔聲說,“我沒事。”
不知道是不是在那個破舊的小院子就開始的,胤祥后來常常晃神中聽不見別人叫他,而回過神的時候往往根本不知道周圍發生什么事情。有一次若彤在他腳邊絆了一腳,摔在他身邊哇哇哭起來,他卻視若無睹般直愣愣盯著手里的書發呆,任由孩子在一邊大聲哭泣,絲毫未動。等雨京和冰青趕過去的時候,若彤已經一個人哭哭啼啼地從地上爬起來了,一向最受阿瑪寵愛的她滿臉是淚,一下下輕輕搖著胤祥的衣角,“若彤不哭了,阿瑪,若彤不哭了......”惹得雨京在一邊不由潸然淚下,抱著若彤直說沒事沒事。而胤祥這一刻才終于回過神,他遲疑地望著抱在一起抹淚的母女倆,竟然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
也就是那天晚上,胤祥一臉愧疚地告訴雨京,他以后不再教弘昌和若彤騎馬了。好不容易他想到些打發時間的方法,他卻突然決定不干了。他黯然的眼眸里滿是自責,“雨京,我怕再像那樣神不守舍的,誤了孩子的命......”
那之后,他變得更加沉默。說他沉默,不如說他整個人像是被抽了筋骨一樣,對任何事情都是一副無能為力的樣子。從原先半天留在書房里面,變成整日都閉門在里面不出來。雨京連想都不敢想,頹至極致,下一步是不是真的要廢掉了?她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再這么下去,可說什么做什么能讓他重拾自我?她一籌莫展。
沒幾日宮內傳出消息,皇上責問到底是誰出的主意保送八阿哥為太子,據說推薦眾人都一口咬定是內務府大臣馬齊。這件事雨京心里猜測不免是阿靈阿和皇上那日在大殿‘商量’過的結果,佟國維和馬齊獲罪,一時間大家都戰戰兢兢的,再沒有人敢提八阿哥的事情。
二月底,康熙出行,胤祥在隨行名單上。胤祥緩緩苦笑說,“皇阿瑪終究不信我。”
雨京試著安慰他,“萬一是皇上想通了,想見見你呢?又拉不下面子,才叫你隨行?”
胤祥勉強笑了笑,沒回答。
臨走前一晚雨京心里害怕的發狂,她有太多囑咐的話想告訴胤祥,可話到嘴邊她又不忍心說,不忍心徒增他的壓力。只能任由心中悸痛漫延,緊握著他的手,生怕一松開再看到他又是在那個孤僻小院子的樹下,她不確定再來一次還能不能平靜面對。
她含著眼淚躺在他臂膀上,輕聲說,“我在家等你。”
他也順勢摟緊了雨京,輕輕撫著她耳邊的發絲,“好。”
。。。。。。
胤祥前腳剛走,蕓墨后腳就來了。
雨京覺得莫名其妙,這個節骨眼上蕓墨來做什么?也是太久府里沒有來過什么客人,福清愣了半天才想到要上茶伺候。
蕓墨和和柔柔地說,“我來看看你,怕你心里著急,又沒人說話,豈不是要憋病了?額娘賞了些人參,我一個人又吃不了就帶點過來給你,你也補補身子吧。”
雨京連連應著,有段日子沒見過蕓墨了,加上之前畫蘭的事情,總也理不清理還亂的關系,她倒是沒有什么體己話想告訴蕓墨了。
氣氛僵了一會兒,蕓墨輕輕笑了笑,只當沒發覺雨京的冷淡,“我也就是想要安慰安慰你,要是惹得你心更煩,我放下東西就走了。”不等雨京發話,蕓墨又湊近了些身子,低聲問,“之前讓你買地,你做了沒有?”
雨京聽得一愣,有些不耐煩地說,“怎么突然提起這個了?”
蕓墨不以為意地抿抿嘴唇笑了一下,“如果還沒買,現在就是好時候,別壓到以后買也買不了就不好了。”
這蕓墨是不是瘋了?現在是什么時候?整個紫禁城都跟著心驚膽戰,所有人都心懷不安忐忑,胤禎也沒好的了哪里去,她怎么倒跑到十三阿哥府里來跟沒事人一樣說這些有的沒有的事情?
“我哪有心思走這些。”雨京低頭刮茶,一遍遍猜測蕓墨今天來的目的,眉頭越皺越緊,“蕓墨,我今天實在是累了,這些事情,下回再說吧。”
蕓墨稍稍苦澀地牽了牽嘴角,便像沒事一樣附和著雨京道,“那好,那我先走了。”
走到門口蕓墨又回頭頗有意味地望了望雨京,“雨京,我們在宮里的時候什么苦都挨過來了,現在的日子我知你苦,不過終有甜的一天。你信我,我是為了你好。倘若你是怪我這么久沒來看你,我府里也一樣一團亂,那就算這樣,我還是擔心你的。”
說罷她長嘆一聲,轉身欲走,突然雨京抬頭問,“你剛才說以后想買也買不了是什么意思?”
蕓墨扶著門邊停頓了片刻,像是在躊躇著措辭,其實她心里明白,她等這一天施展本事已經太久了。等著十三阿哥有這一天,她已經等了很多很多年了。很久之前她就知道會有這一天,也嘗試要和雨京做好姐妹情深的戲碼,為的就是未來有一天這十三阿哥再一次站在他政治舞臺最高點的時候,雨京可以助她一臂之力,給予胤禎和孩子們不一樣的人生,更可以擊垮宜妃那一群人。
可最近她突然又看到另外一面,也就是胤禎和皇上大動干戈之后,皇上不禁沒有嚴加懲罰胤禎,反而還說他重情重義。隱約中她好像對胤禎的未來也有了不一樣的希望,如果......如果有她站在胤禎身邊,他的未來會不是一個全新的機會和方向?她這段日子都在想,如果能阻止一些事情發生,會不會連這十三福晉的友情都不需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