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照在大片雪白的百合上,自動灑水器開始運作,百合們迎光舒展身姿,粼粼水光中清冶而嫵媚。
王玥進入孔子西的房間,發現她早已醒來,神采奕奕地對他微笑。他腦筋一時沒轉過來,也笑笑,開始今天的報時。
“八月十八號七點三十五分五十八秒。”他徑直來到她床邊,拿出營養劑給她注射。她躲開營養劑,他挑挑眉,并不強迫她,“沒關系,那就等你生理饑餓的時候再來。”
她歪著腦袋問他:“王醫生,你最重要的東西是什么?”
“我的實驗數據。”他毫不猶豫地回答。
“那如果有一天它們都毀了怎么辦?”
“不會的,我在實驗室門裝了電子鎖。”
“密碼是什么?”
“356728”
“哇,這都敢講出來?”
“因為我是自信的好人。”
……
中午王玥又來了一次,孔子西仍然拒絕打營養劑,他便離開了。今天他特別有靈感,要趕一篇實驗論文。
她拖著沉重的腳鏈走到窗邊,遠遠的可以看見所以的大型廣告牌都換上了SKY告別演唱會的宣傳畫,人們從上午就開始往華耀露天體育場匯集,現在體育場已經人山人海,而且還在不斷增加中。
她的嘴角彎起諷刺的弧度,回到床上補眠。這個下午她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從認識阿大和老二開始到阿大因病去世,她與老二各奔東西。十年的點滴化作長長的膠卷在腦海中旋轉盤繞,那個時候的幸福是如此簡單。
小女孩抓著熱騰騰的饅頭小口小口地吃,灰撲撲的連體衣因為過大而像干癟的氣球掛在她身上,胸前掛了一個小牌子,小女孩名叫孔子西。
忽然一個是她兩倍高的男孩搶走饅頭,小孔子西委屈地哇哇大哭。這時另一個女孩霸氣地撲倒男生,企圖奪回饅頭,但很快被男孩甩開。女孩的小牌子飛到小孔子西面前,她很勉強地認出“蘇特”兩個字。
小蘇特英勇無比地一次次往前撲然后一次次被甩開,摔得遍體鱗傷也不哭,稚嫩卻英氣地說:“不可以欺負女孩子。”
小蘇特最終還是被打倒了,又一個女孩邁著小短腿蹬蹬蹬跑上來,對準男孩的下面用力一踹,男孩怪叫一聲慘烈倒地。小孔子西和小蘇特都認出這是小小年紀就敢跟院里大人對著干的傳奇人物原月,紛紛圍上去拍馬屁,“你好厲害啊!”
小原月昂了昂下巴,把戰利品饅頭舉高,在小孔子西無限期盼的晶晶眼中送到了自己嘴中……
**三人組逐漸成名,小原月用“絕世神功”打遍孤兒院無敵手,小蘇特是一號狗腿,憑一股蠻力也打出一席之地,二號狗腿小孔子西身嬌體弱,就擔任吶喊助威的拉拉隊隊長。
小原月不知從哪找來一本書,翻完后就拉著另外兩人桃園三結義,從此之后她是阿大,小蘇特是老二,小孔子西是小三。
彼時純潔的小女孩們沒有想到稱呼的深度含義,卻不滿小原月以最幼齡身居高位,小三同學為此又哭了,老二同學抓了抓腦袋,嘿嘿傻笑。阿大同學就勸慰小三同學說:“我們結義闖江湖自然要靠實力說話,我最厲害,可以保護你們,而且你們不知道要尊老愛幼嗎?我最小,所以你們要聽我的。”
……
三人組不知為何被所有小朋友排斥。
小三就偷偷去和人搭訕,老二則明目張膽找人打架,因為聽說感情是打出來的。然而兩人剛剛把新的友誼醞釀出萌芽,阿大就趁夜而出將她們的新朋友揍了一頓,并且放狠話:“你們再敢接近她們,我見一次打一次!”果斷掐斷萌芽。
于是乎三人組徹底被隔離出來了。
……
三人漸漸長大,展現出和他人不一樣的風采,走到哪里都會引起其他人竊竊私語。小三以為他們在說自己壞話,哭著去找阿大、老二告狀,老二建議用拳頭說話,阿大難得露出困惑的表情,建議去偷聽其他人在議論什么。
目標選定留個聚在一起玩足球的六個男生。
“我們比賽射球,沒射中的人要去抓原月的辮子、搶蘇特的帽子、掀孔子西的裙子!”
前五個男生都沒射中,最后一個男生不小心射中了,本應該開心的他卻哇哇大哭。小三生氣了,老二亮出了拳頭,阿大陷入深思后恍然大悟地抓回兩人。
……
三人繼續成長,逐漸有了青春的煩惱。小三偶然間看到一個男生摘了一朵小野花送個一個女生,就開始莫名惆悵,告訴另外兩人后,老二傻乎乎地摘了一朵花補給她,阿大卻語重心長地告訴她們這叫表白。她追問什么是表白,阿大為難地跑了。
第二天她們在一起玩角色扮演,突然出現一排男生,齊刷刷地喊:“原月,我喜歡你。”然后伸出手,有的拿花,有的拿草,有的拿樹葉,有的拿泥土……“送給你。”
小三和老二看著鼻青臉腫的男生們送東西,震撼極了,似懂非懂地跑了。阿大收起茫然的表情,瞥了一眼他們,命令道:“以后一周來一次,敢缺席我打斷他的狗腿。”
……
阿大得了一種奇怪而且很嚴重的病,說她以后可能不能保護她們了,讓她們去拜一個隱世老人為師,那個老人叫涼伯。
阿大越來越虛弱,常常對著一張一家四口的照片偷偷哭泣,小三發現了,想陪她一起哭,老二攔住小三,說阿大很倔強,不想被她們發現脆弱。
阿大突然有了一點精神,微微笑著說了她這輩子最大的兩個遺憾,然后一手牽著老二,一手牽著小三,永遠地閉上眼睛。
……
淚水沁出眼角,孔子西緩緩睜開眼。房間昏暗一片,已經是晚上了。
“小夫子……”隨著一聲飽含激動的聲音,她被人緊緊抱住。她不可思議地睜大眼睛,血液仿佛在這一刻凝固,只剩下心臟在劇烈跳動。
“啪!”燈被打開。她看清了抱住她的女生。飽滿的紅唇、高挺的鼻子、一雙貓一樣的杏眼炯炯有神,一身簡單的T恤牛仔,頭發堪堪及肩。
“老二!”她撲進蘇特懷里放聲大哭。蘇特被她哭得不知所措,拽拽頭發、扯扯衣服,最后無奈地向后面的人求救。
孔子西若有所感地抬頭看向蘇特身后,這是一個和她們差不多大的少女,穿著黑色曳地長裙,黑發及腰,臉色極蒼白。明明完全不認識,卻讓她隱隱有一種熟悉感。
“她是阿大。”蘇特如是說。
少女慢慢走到孔子西面前,揚起一抹笑,驕傲、自信、霸道,還有點小邪惡,這是獨屬于阿大的笑,就算化成灰她也不會忘記!
因為老二的話、因為陌生少女的笑容,她無條件地相信阿大回來了。她小心翼翼地牽起阿大的手,好像怕稍微用力阿大就會消失,期盼地問:“阿大,你回來了就不會再走對不對?”
阿大但笑不語,老二代替阿大解答,“事情是這樣的,這個女生是個靈媒,把身體暫時借給阿大,說起來你可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但事實就是這樣。我不確定這種狀態可以持續多久,總之阿大盡量少說話,我們的事也要速戰速決。”
孔子西黯然垂眸,輕輕嗯了一聲,從床下拿出一堆東西,說道:“那我們快把衣服換上,我還要給你們做造型。”
束腰連衣裙是自己的,背心包臀裙是老二的,寬袖露腰上衣配寬腳長褲是阿達的。
“太暴露了,我要和阿大換!”
“駁回!”
自己是抽亂發絲的兩個辮子,老二是盤在左邊的包包頭,然后中間抽出一縷頭發,阿大披著頭發就好。
“太麻煩了,我要和阿大換!”
“閉嘴!”
妝就不用化了,因為三人都要戴面具。老二對三個面具嘖嘖稱奇,深藍色的底,隨著看的角度不同會有不同地方閃著點點星光,斜遮住半張臉,只露出嘴巴和一邊眼睛以及這只眼睛上的一半額頭。
“這是星耀,一種比月華更貴重的材料。”某人曾這樣對她說。
大動靜把王玥引來了,聽到匆忙的腳步聲,三人條件反射地迅速隱藏起來,待王玥把開著鎖的門打開,三人一擁而上用袋子套住他的頭一頓暴打。孔子西跑到他的實驗室,對電子鎖輸入356728,門應聲而開。她冷笑:“果然是自信的好人。”將里面所有紙制品堆在一起一把火燒了,又讓老二侵入他的電腦將資料全部毀掉。
“走吧!”
三人跑出別墅,漸漸遠去,和蒼茫夜色融為一體。
此時SKY告別演唱會已經開始了,整個SH市都飄蕩著她們的歌聲。
“我們去哪里?”老二問。
孔子西握緊手里的鑰匙,“海邊。”
海邊的夜晚總是靜謐而神秘,這里才是和夜空最接近的地方,因為海的盡頭連著天的盡頭,大海還將星星月亮都溫柔地包容于懷中。
三個少女氣喘吁吁地跑到無人的海邊。
孔子西一眼就看到所以最高的燈柱,掀開一塊正方形的鐵皮,果然出現了一個鑰匙孔,三人面面相覷。孔子西顫抖地將鑰匙插入口中,暢通無阻,然后慢慢轉動。
一根光線從燈柱射出,射到左邊的燈塔;又一根光線射出,射向右邊的瞭望臺;燈塔和瞭望臺分別射出光線相接。偌大的三角形區域內倏地明亮起來,無數根鋼絲高低錯落地交織其中,給人眼花繚亂之感。
三人癡癡地看著這一切,克制不住內心的激動,一個接一個順著燈柱跳上鋼絲,靈活地穿梭其中,很快翻上了最頂端。
蘇特拍打著屁股下的鋼絲,鑒定后認為它們非常牢固,忍不住問:“小夫子,你好厲害啊,弄這些花了多少錢?”
孔子西笑靨一滯,打著哈哈說:“不多不多。”貌似就付出一個吻而已。“這個不重要,問題是大家的目光都在它們那邊,沒有人能注意到我們。”
“哦呵呵呵!這個就交給我了。”蘇特大氣地拍打自己的C罩胸部,惹得孔子西眼紅,要對她執行人道主義撓癢癢。
阿大站在她們身后看著她們說笑打鬧,眼里流露出淡淡的羨慕和欣慰,這樣就好,她就可以沒有遺憾地放心離開了。
SKY的演唱會,幾乎全市的人都聚集而來,其他城市的人也紛紛趕來,將華耀露天體育場包圍得嚴絲合縫,方圓幾百米都圍滿了人。SKY在中央舞臺又唱又跳,現場氣氛一陣high過一陣。
突然,音樂聲也停了,然后,現場的燈光滅了,再然后,如星火燎原一般停電蔓延到全市,只有遙遙的海邊散發著明亮的燈光。
“發生什么了?”
“肯定是驚喜節目。”
“這場景好像似曾相識。”
“對了,三年前SKY出現也是這樣子的,可能是為了讓我們懷舊重溫。”
后臺的水源猛地站起來,看向遠方的光亮心里涌出復雜和不安。
一道清亮的歌聲從海的方向傳來,穿過了高樓大廈,承載著習習晚風,輕輕淺淺地鉆入人的耳際,頓時給人以身心一滌,從腳底舒爽到頭頂。
隔得太遠聽不清是什么,所以想聽清楚、想靠近、想擁有更多的舒服,人們下意識地往那個方向走去。
SKY急了,想唱歌引回人們的注意,但頹然地發現沒有電她們什么都做不成。
隨著靠近海邊,音樂的節奏越來越清晰,是他們熟悉的《永恒之星》。唱歌的聲音就是SKY無疑,可是為什么?SKY明明在體育場啊!
不,不一樣,SKY的歌便是歌,只能到達耳朵,可是現在的歌聲卻多了一種韻味,能深入人心,撩撥出心底的真實,引出真正的渴望。
這些在大都市長大的,每日吹空調、看報紙、喝開水的城里人,第一次用腳跑過了半個城市。不知疲倦,只為了更接近眼前的天籟,讓心赤誠在月夜之下,追尋可以放心倚靠的心之彼岸。
大海拍打海岸,發出大自然最壯闊的聲響。而大海上方,仿佛懸空坐著三個女生,淡藍色的衣裙散發著如夢如幻的熒光,與朦朧的月色融為一體。面上覆了閃著鉆石般璀璨光芒的面具,只能看到三張年輕的輪廓和彎起同樣弧度的嘴角。
她們才是……SKY吧?
此時《永恒之星》即將接近尾聲,而人們已經通通從體育場轉移到海邊,如癡如醉地聽著歌聲,仿佛有一卷關于未來的美好畫卷在每個人眼前靜靜鋪開。
音樂聲停,人們仿佛剎那間失了依仗,空落落的無所適從,想再聽一遍可是覺得開口要求都是褻瀆。突然覺得好難過,只能不知所措地望著高高在上的身影。
“對不起。”唱歌的女生突然開口,并不是人們想象中的日文,而是字正腔圓的漢語,“我們唱歌的初衷只是唱歌,喜歡唱歌,喜歡表演,想在更多的人面前表現自己。”
另一個女生插嘴說:“大家看清楚,我們是真的人哦!”人們不由被她逗笑。
“今天是我們最重要的人的生日,”話語權重新回到第一個女生手里,“所以我們想趁這個機會慶祝并表現一下存在感。”
“謝謝大家的喜歡,但是我要鄭重地和大家說明,我們不希望被人利用,更不希望大家被人利用。”
“我們喜歡曾經那個繁華的、百家爭鳴的景象,而不是現在的一枝獨秀。”
“夢固然美好,但大家總歸要回到現實,逃避和沉溺永遠不是解決的辦法。”
“美好的未來要靠自己的雙手締結。”
“我們的成長之路同樣布滿崎嶇,但是只要堅持著走過來,就會發現戰勝困難的快感勝過一切,包括我們的歌聲。”
“今天是我們最后一次在一起唱歌,我們很珍惜……”
熟悉的音樂再次響起。唯一沉默的少女一眨不眨地看著人群里一個毫不起眼的中年男人,嘴巴張合,說的是——爸爸。男人目光一縮,老淚縱橫。
這次的演唱是全中文,依舊是沁人心脾的聲線,盤旋在夜空之下。
三個少女靜立在空中,忽然下翻垂立,人們不禁擔心地驚呼出聲,卻發現她們依然安穩地懸在半空,膝蓋彎曲,似乎被什么倒吊著。然后她們在空中坐著各種危險卻精妙的動作,與歌聲一樣讓人們的心跟著起起伏伏。
此夜,注定無眠;此生,無法忘卻。
人們閉上眼,享受這最后一次的依賴和放縱。
音樂不知何時結束了,深藍的夜空綻放出奇跡的煙花,五顏六色的火花組成大大的“SKY”,在空中久久絢麗。待人們從美麗的煙花中回過神,海上再不見SKY的身影。
曇花一現,便永遠消逝,卻把最美的光景留在人們心底。
SKY離開了,人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