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總是覺得這個夏季老天爺在和我開玩笑,是要測試我的忍耐度嗎?在美國打了一個很有力度的噴嚏,雷曼兄弟垮臺后,竟然波及到我所在的那個實在是沒有任何競爭力的廣告公司。萬不得已,經理決定要裁員了。
上午同其他人一樣忐忑地等待著理事會討論后的裁員名單,下午我剛剛走進辦公室,小宋便過來對我小聲說道:“張經理有請”。
我從小宋不安的眼神里仿佛已經讀到了什么結果,原本以為自己在這里干了近十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誰曾想厄運還是降臨了。
我慢吞吞走上三樓向右拐角的那個房間,在我記憶中這個地方只來過寥寥的幾次,記得很清楚,一次是應聘成功后,一次是要生孩子請假,還有一次爸爸病逝請假,然后就是這次。
敲開門,張經理很熱情的將我讓到了座位上。我有些窘迫地搭坐在真皮沙發的邊緣。
張經理早已謝頂的腦門泛著油光,臉上堆滿了我在公司大會上很少能看到的笑容,而這也落實了我的下場注定很悲慘。
“小李啊!”張經理的話甜膩膩的,“你看現在全國的經濟形勢都不是很好,咱們這一行倒閉關門的也不少,你是老員工了,不到萬不得已,公司也不會走裁員這一步,你們部門的業務量本來就不大,所以也不需要那么多打字員······”
我打住他的話頭,既然已經這樣,也沒必要再費什么口舌了,我說道:“張經理,我明白,明天我就提交辭職書。”
他有些啞然,全沒想到我會一如往常的聽話,就好像準備了一大套安撫撒潑受傷謾罵女人的言辭就這樣被我平靜地堵了回去,有一種不吐不快的難受,或者是一種意外的驚喜。
他諾諾道:“讓你受委屈了。”
這句話觸動了我的心底,我確實委屈甚至是酸楚,眼淚還是掉了下來,但是是那種緩緩地不落痕跡。
他走到辦公桌旁拿出一個信封道:“這是這個月的工資,還有另加了下個月的薪水,作為補償,你收好。”
我忘記了道謝,只是木訥地抓在手里,慢慢走了出去。
天空的陽光透過寫字樓的巨大玻璃折射進來,刺得我眼睛有些生疼,我看著外面的車水馬龍暗自道:“我真的自由了,用多出來的一個月的薪水買到了自由身,但是我和兒子吃什么呢?”
傍晚兒子吃飯的時候抬起頭輕聲喊道:“媽媽!”
我看著他,知道這個小子如同張經理一樣甜膩膩的喊著我的名字,指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
“小朋友們都有遙控的玩具車。”
“嗯,”我故意哼了一聲。
“媽媽,我也想要。”
“你不是有一個嗎,”前夫曾經買過一個給他做生日禮物。
兒子委屈地嘟著小嘴道:“那個早就不能跑了。”
我看著他渴求的眼神,他姥姥的,買,不就是一個破車嗎?
“好吧,媽媽帶你去買一個,不過可不許再弄爛了,知道嗎?”
“噢!”小家伙興奮地跳了起來。
孩子睡著了,我撥通了曉蕓的電話,一般不愿意去找一個不靠譜女孩子的麻煩,但是我這次真的是山窮水盡了。
曉蕓那邊傳來嘈雜的夜店狂歡聲音。
“姐!出來玩兒吧!”
我提高聲音道:“曉蕓,我和你說件事情,你能不能找個安靜的地方聽我電話?”
“姐!你說啥?”重金屬撞擊的聲音震蕩著我的耳膜。
“我說你找個安靜的地方接電話!”
“啊?!”
耳邊傳來分不清男女的尖叫聲和狂笑聲。
“姐!大聲點兒!”
“我失業了!”我抱著電話大吼一聲,然后掛掉電話。寂靜的夜色還保留了我剛剛大吼過的震顫,我茫然地看著昏黃燈光下的家,有些凌亂。
我曾經將自己比作一條逆流而上的魚,口不能語,掙扎著奮力游動著,才不至于使自己沉淪。但是現在我真的想讓自己透口氣,哪怕幾秒鐘而已。
我去小偉的房間查看了一下,兒子早已睡熟,現在是九點過一刻,還是出去透透氣吧。我害怕自己在屋子里再多呆一秒種也會崩潰掉。
我是個安靜的人,但是并不證明我喜歡孤獨。
小區外面的街景正是熱鬧的,裝飾著五彩飾燈的燒烤店,飄來了令人饞涎欲滴和著孜然味道的肉香。歡樂的人群享受著夏夜的清涼,我冷眼旁觀,穿梭在熱鬧的河流中,茫然飄過每一寸街角,像極了孤魂野鬼。
“操他媽的!”
“臭小子!”
“啊!哎呦!”
我猛然間驚醒,嚇得躲到了一邊,暗自責備自己,怎么不看著點兒路,差點兒撞上燒烤店門口扭打的幾人。
待自己心跳平穩后,細細看去,一個衣服破爛中等身材的瘦弱男人剛好被兩個串店的伙計打倒在地。盡管已經倒在地上,那兩人還是不依不饒地猛踹倒地的人。嘶啞的嘲笑聲從那個瘦弱男人的嘴里不斷地發出,更加激怒了膀大腰圓的伙計們。
周圍的看客們竊竊私語,這一定是個吃霸王餐的酒鬼,看了一會兒覺得無趣,也就都散了去,獨獨剩下發呆的我。
世界真荒謬,我一定是瘋了,傻了,竟然走了過去。
“別打了,他的錢我來還!”
打人的伙計有些驚訝地看著我,我知道我的這副尊容絕不是什么美艷動人的俠女,他們只是驚訝于這樣的社會竟然還有這樣的**。
我從包里取出二百塊,遞過去問:“夠不夠?”
一個高個子的伙計將錢從我手中抽走,接著狠狠沖地上還在嘶嘶笑著的瘦弱男人唾了一口笑罵:“呵!今兒頭一回碰到了美救狗熊。”
另一個稍矮一點兒的伙計瞥了我一眼同高個子的伙計笑道:“指不定人家是什么關系呢!”
我不理會無聊的風涼話。走到那個人面前,想看看他是否還活著。
他此時已慢慢坐了起來,身上到處都是骯臟的泥土,但是從衣著的痕跡來看又不像是完全的乞兒。臉早已分不清顏色了,嘴角被打破了,滲出鮮紅的血。他看著我,突然擠出了一個七分像鬼,三分像人的笑容。
我皺了皺眉頭,濃烈的酒氣撲面而來,此人像是在酒缸里泡過一樣。
“嗨!你好!美女!”他咧了咧嘴,擠出幾個不標準的發音。
這樣輕佻的言辭將我對他的同情全部化為了厭惡。
“你自己還能走嗎?”我冷冷地問。
他緩緩站起來,身體有些搖晃,待站穩后又咧著嘴笑道:“謝了,美女!我······姓陳,叫······陳綱,那個啥······”
他向我這邊挪了幾步,我本能地向后退了幾步。
他突然哈哈笑道:“美人兒,別怕!我······改天還·····還你錢!你留個電話號碼給······給我。”
“不必了,”我開始后悔為什么要救這么個流氓,自己的一片俠義之心,卻不小心握了魔鬼的手。
“呵呵!”他看向我的眼神極其輕佻,“那你家······在哪里住?”
我已經開始轉身,朝前面逃跑了。
“喂!美女!你別跑啊!······叔叔······不是壞人!喂!哈哈哈······”
幸虧他已大醉,沒有追幾步,一個跟斗又栽倒在地。
回到家里,我捂著胸口,盡量不使自己脆弱的小心臟跳出來。林子大了,什么樣的變態都有,以后做好事的時候,一定要先問清楚,你是變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