牽牛花的花墻下,已經滿滿一層煙頭了,從沒有見過吸煙吸得這么猛的人,好似性命是別人的。
陳綱的聲音有些嘶啞,龜裂的唇間吐出的竟然全部是悲傷的音符。漸漸從他斷斷續續的描述里,我拼湊出一些關于他的境況。一個39歲的中年男人,妻子與他離婚,丟下一個六歲的女兒,托付給老母撫養。現今是孤身一人,賃了一間十幾平米的小屋獨身居住。后來自學法律,免費為屁民提供法律援助,免費了,自然名聲就大了,四方窮人絡繹不絕尋他而來,幾乎將門檻踏破了。
世界有時候很奇怪,無法想象一個人的形象,竟然可以顛覆的如此厲害。一小時前還是一個混蛋,一小時后便是英雄,至少我是這么認為的,就是一個英雄。
心境變了,看著旁邊的這個人,竟然可愛起來。
“你真的很偉大!”話一出口,我自己就嚇了一跳。
他咧著嘴角,帶著一絲嘲諷看著我:“別說我偉大好嗎?我討厭這樣的話,我充其量就是一個高級混子。我沒你想得那么高尚。嘶!”他吸了口氣,“你就這么相信我說的話,萬一我騙你呢?”
我盯著他的眼睛,一個陌生男人的眼睛。他此時像一個蹩腳的滑稽演員,滿臉堆滿了**的神氣,但是那雙眼睛卻是欺瞞不了任何人的。
他被我盯得有些不太自然,眼睛眨了一下,露出一副兇相。
“你的眼神,像我兒子!”我說。
他笑了,笑得很夸張,眼淚都流了出來,指著我的鼻頭道:“看不出你老實巴交的樣子,還真會占便宜。”
我也笑了,移開視線,一只白色的蝴蝶落在紫色的喇叭花叢里,是那么的明艷。
我從不輕易諂媚別人,但是我很認真的對他說道:“我還是要向你致敬,我是認真的,不帶調侃。”
他將一只吸剩下的煙頭擰在了石欄上,瞇著眼睛說:“調侃也無所謂啊!沒人調侃的時候,我自己都調侃自己呢,所以心里承受能力很強。有時候自己將自己貶損一二,也可以堵一下悠悠眾口。”
他嘴角掛著嘲笑,開始摸衣袋,摸出一只早已干癟了的煙盒。將干癟的煙盒用力團成一團,揉捏著說道:“這個社會有這個社會的價值觀,我有我的,人家覺得住幾千平米的大房子開心,我覺得租一個十幾平的斗室一樣愉悅,互不勉強罷了。”
聽了他的話,突然心里亮堂了許多,就像滾滾的烏云陡然間鉆出了一線耀眼奪目的光彩。是的,被拋棄又怎樣,長得不漂亮又怎樣,失業又怎樣?自求坦然吧!
“嗯,我對你的崇拜猶如滔滔江水,綿綿不絕,”我不禁冒出一句周星馳的臺詞來。
他訕笑著將揉成一團的煙盒彈了出去,像子彈一樣射進了牽牛花從中,隨后長長嘆了一口氣道:“不用了吧!怎么游泳我都忘了嘞,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自己真正需要什么。”
“是的,我就是很茫然的一個,尤其是現在更茫然,也許我一輩子都無法找到生活的答案”我突然對這個男人掏心挖肺起來,而以前我認為他是多么的不靠譜。
“知道嗎?答案不是找出來的,”陳綱突然很認真地看著我。
“那怎么得出來?”我躲著他的眼神,不習慣這樣被一個男人認真地看著。
“想啊,豬頭!”他敲了敲自己的腦門。
“你怎么又罵人?”我有些生氣。
他笑著不理會我的憤怒道:“笛卡爾說過我思故我在,沒有思維連生存都無法確定不是?”
我嗤之以鼻:“您那純粹是空想。”
他繼續他的意識形態的表演,伸出雙手在空中劃了一圈,演啞劇似的,揮舞著瘦弱的雙臂呢喃道:“想想自己以前做過什么,想想現在做什么,自己開心不?為什么不開心?自己需要什么?就這么的。”
聽起來就像咒語一樣,但是卻有一種安定人心神的功效。
他轉過頭來,啞劇收場,看著我,那一瞬間像一個智者。突然他猛一拍自己的腦門大喊:“看我這個豬腦子!”
我被他嚇了一跳,他掏出二百塊錢塞到我的手里道:“還你的錢。”
我開始不好意思起來,又塞了回去,“算了,你剛才的教誨讓我很受益,就當交學費了。”
他又塞了回來道:“這是本金,那個就算是利息。另外將你氣成這個樣子,精神損失費也是要給一些的。”
我只得收下,他又摸出一張便條,寫了一個地址給我:“你明天按照這上面的地址,去我朋友那里。他開了一家律師事務所,缺一個打印文件的人,我和他打了招呼,你去試試總比掃樓道好些吧。”
我現在有些感激涕零了,問道:“你也在那家事務所工作?”
他扯了扯嘴角:“我是游擊隊,不是正規軍,就是個法律工作者,才不想被束縛,有活兒了就折騰,沒活兒就窩在家里,我也是只圖自己開心而已,人做事總是有原因的呀!我的原因就是讓自己開心,真的。”
我暗自道:“這位仁兄還真是才人,竟然將打官司作為娛樂了。”
“當然,”他站立起來,“對于我來說,利于他人只是副產品,哈哈哈!”
他走出了涼亭,太陽不知道什么時候藏入了山背,紅彤彤的霞光折射過來。他瞇著眼睛迎著霞光說道:“我的夢想就是捍衛法律,所以一直像堂吉訶德一樣的掙命或者說是掙扎吧!”他低下頭罵了一句,“他媽的,我的處境卻不比堂吉訶德好多少。”
“走嘍!”他甩開大步頓時走得遠遠的,讓我懷疑他是否練習過凌波微步。
“喂!”我喊他,他頭也沒有回,扎進了牽牛花叢,像一只灰色的鷹。留下獨自悵然若失的我。
“哎呀!豬頭!”我猛拍了一下自己的腦門兒,“忘了接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