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一行三人來到了碧水小區,找到了四十七幢樓,在一零八室門前按響了門鈴。鈴聲才響了一下,就有人前來開門,好象早已知道有人要來,等在那里似的。
開門的就是昨天在公交車里向宓成功結手印的那個人,這人從表面上看不出他的實際年紀,他不笑時臉上一條皺紋也沒有,笑的時候會有很多,頭發很密但鬢角已有少許花白,所以你可以說他四、五十歲,也可以說他五、六十歲。
看到宓成功等人,他微微笑了下,說:“請進。我爸正在打坐,一會兒就好。”
我爸?難道這人是林海的兒子?
三個人進去,在那人的指引下坐到一張八仙桌前。
這是一套兩房一廳一衛的公寓房,面積約有七十多平米。門進去就是客廳,客廳南北向,一條甬道向里延伸,北端是廚房和衛生間,南面是兩個房間,房門都關著,看不見里面的布置。
這房型排布得非常緊湊,想是開發商為了最大程度地利用空間而費盡心機設計出來的。
客廳里布置得很是簡陋,靠墻一張八仙桌,桌旁各放著三只小方凳。墻上沒有任何字畫,也沒有何莉事先想象中的魚形太極圖,這讓何莉有些意外。
八仙桌的對面有一張三人紅漆硬木沙發,上面沒有墊子,沙發面前也沒有茶幾。
客廳通陽臺,那里有好幾盆花卉,正沐浴在冬日的陽光下。
三人正在東瞧西看,那林海的兒子把泡好的茶端上來,三只帶蓋的白骨瓷杯,徐慶娣掀開蓋,一股清香就溢了出來,再看杯里,只漂浮著幾片綠色的葉子。肯定不是龍井,小妮子喝過龍井,認得。
好在她也不是茶道高手,好茶孬茶都無所謂。此時正在等林海高人出來無事可干,就捧著茶杯暖手,吹了吹,啜了一口,頓覺入口甘甜齒頰生香,她咦了一聲,忍不住又啜了一口。
一邊林海的兒子看到,不由微微笑了一下。
何莉看到不禁替好友難為情,就嗔怪地盯了她一眼,希望她收了這猴急相,誰知人家正忙著品茶根本沒有功夫搭理她。倒是旁邊林海兒子好心地提醒道:“姑娘慢喝,小心燙嘴。”
宓成功笑笑,也掀開了杯蓋,嗅了嗅冒上來的香氣,贊道:“好茶!”
“是啊,這是我今年在武夷山時自己采來的巖茶,然后讓老茶工炒制的,味道很不錯吧?”林海兒子說道,臉上仍帶著高深莫測的微笑。
“嗯,真的很不錯!比那些名茶好喝多了!”宓成功喝了一口,覺得味道真的很特別,清香微甘,和一般帶有股澀味的茶葉不同。
看到宓成功也說好喝,何莉也揭開了茶杯蓋,可她只是陶醉地聞著那股香味并不喝。有時候品茶不一定要用喝的呢。
三人正品著武夷山巖茶,只聽得房間門一響,林海兒子忙說:“我父親出來了。”說完就迎了上去。
三人一齊站起身來,三雙好奇探究的目光齊刷刷往那扇門望去,只見從那扇門里從容地走出了一位老者。
宓成功一眼就認出這就是二十多年前他在清海一條小弄堂的院子里看到的那張照片上的老人,清瘦的面容和深邃的雙眼,身材中等,不胖不瘦,精神矍爍,上身是一件對襟中裝布衫,下身是一條寬腰直筒褲,腳上著一雙黑色圓口布鞋。這樣的穿著,如果他手里再抓上兩個鐵球,活脫脫就是一個從三十年代穿越過來的黑社會老大。
從他兒子的年齡估計,這老者應該至少有七十多歲,但從他的步態和精神上,你看不到一點老年人的樣子,整張臉上除了眼角幾條淺淺的皺紋外沒有一點老年斑,就連頭發也是烏黑的。如果走在大街上,你根本看不出這是一位道行高深的神人,他的樣子和人群中所有的人一樣普通。
但是只有當你看到他的一雙眼睛時才會覺得這人異于常人,因為你會不自覺地回避他的目光,覺得這雙眼睛能走到你心里。
確切地說,這雙眼睛會讀出你的心事!
烏察哈.林海出來,平靜地看了看客廳中的三個人,銳利的目光依次從他們臉上掃過,三人的目光都只稍稍瞄了他一眼就不自覺地移開了。
林海沖三人頜了頜首,淡淡地說了一個字:“坐。”然后徑自走到硬木沙發上,坐下,盤起了腿。
他兒子忙遞過剛沏好的一杯茶,然后悄悄地退下了。
“哪位有事?”林海簡捷地問道,目光又一次象愛克斯光一樣掃過三人的臉。
這一次,何莉沒有退避,她直視著林海的眼睛,說:“林……噯,林伯伯,”她一時沒想好究竟該如何稱呼眼前這位看起來比她父親還要年輕的高人,最后迅速決定還是叫伯伯吧,老年人大都喜歡后輩對他們的稱呼小一點,想必這位也不例外吧。
誰知林海聽了卻好象有些不太受用,他微微皺了皺眉,說:“叫我林海吧。”何莉大窘,臉頓時成了一塊大紅布,一時說不出話來。
“林師傅,是這樣的,我這位朋友的父親突然昏迷,他昏迷前留下一句話,說只要找到您,他就有救了,所以我們就找來了。”徐慶娣快人快語地插了一嘴幫何莉解了圍。
“哦?你父親叫什么?”林海似乎并沒有注意到何莉的窘狀,轉過目光來接著問道。
“何文亮。”何莉不敢多說,怕再出錯,所以也簡短地作了回答。
“嗯?何文亮?”林海將目光轉向虛空,思索一會兒,眼中忽然精光一閃,點了點頭自語道:“對了,肯定是他。”
三人氣也不敢大喘,全眼巴巴地望著林海。
林海又把目光看著何莉,說:“你就是二十七年前你母親去世前出生的那個小姑娘?”
眾人大駭,這真的是個神人那,怎么什么都知道?
“是。”何莉強壓住心里洶涌的波濤,點頭答道。她知道,離揭開謎底的時候不遠了。
林海這次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盯著何莉,何莉的目光沒有退縮,也直視著他。其他二人坐在那里也一動不動的看著這怪異的場景,客廳里靜得掉下一根針都會聽得見。
稍傾,林海收回目光,微微嘆了一口氣,說:“世界上任何事都有因有果,今天的果是昨天種下的因,今天種下的因明天就會收到果。你父親有今天全是他二十七年前種下的啊。”一直惜字如金的他,難得一下子說這么多話來。
三人皆動容,這么說來,難道二十七年前何文亮做過什么錯事?
林海輕輕閉上雙目,停了好久,才睜開眼,緩緩說出一個驚天秘密來。
從何莉的祖上本不姓何而姓郝,也不是清海本地人,從何文亮往上數約五代時是江西鷹潭人,原本家中有地有房,家境小康,日子還算過得去,但不知是上一代哪個不肖子孫染上了賭博惡習,將家產敗了個精光,從此后代窮困潦倒度日艱難。后來何文亮的先祖流落到黔東丹陽,意外獲得了一本攝魂秘籍,勤加修練后居然成功了,就此當起了攝魂師,專為病情危重無法醫治的有錢人攝魂續命,這為郝家帶來了意想不到的財富,從此,郝家日漸興旺。為了保證這獨門技巧能代代相傳以保持郝家能一直富裕,郝家的這個先祖立下了一個家規,攝魂術傳男不傳女,傳嫡不傳庶,傳長不傳弟。就這樣,攝魂術就在郝家一代代傳承下來,一直沒有出事,也沒有任何人看出其中的蹊蹺,郝家也就越來越富,成了當地富甲一方的士紳。
但是沒想到在何文亮祖父這里卻出了事,這位老兄在給一個有錢人攝魂時失了手沒有成功,那人竟然死了。那個有錢人是當地豪紳,家里不僅養了一幫私人護院,和官府也私交甚好,于是那家人家一紙狀書將何文亮的祖父告到衙門,要求衙門將何文亮祖父逮捕下獄,同時又出動私人護院前去狙殺。
為躲避追殺和衙門的追捕,何文亮的祖父只身逃到浙南,在深山老林里躲了起來,并改姓為何,隨身帶出來的攝魂秘籍也被他藏于一個山洞,幾十年不敢取出來修練使用。后來他在當地娶妻生子,做著樵夫山農,但心里一直惦著那郝家的獨門絕技。
為了不讓這絕技在他這一輩失傳,在何文亮父親長到二十歲時,他把這本秘籍交到了他手里,吩咐他只要按照秘籍上的口訣修練就會掌握世上獨一無二的一門絕技,這絕技可以謀生也可以護身,但是他囑咐兒子千萬不能在深山里施法,說深山老林里人跡稀少,野獸眾多,萬一攝到個野物的魂魄,就會害自家人的性命。兒子唯唯應了,從此勤練不輟。
一年后老頭子去世,何文亮的父親就帶著家眷出了山,因為他覺得在山里地廣人稀無富人,所以沒有他的用武之地。
其時中國正在十年內戰,誰也不會注意這個從山里來的窮鬼,他帶著一家人四處流浪,尋找著施展絕技的機會,但一直沒找到。
后來就碾轉來到了清海,在這里,他遇到了一個從上海來的綢緞商,這綢緞商有個獨生女兒得了重病,所有郎中都已無法醫治,把綢緞商愁得不知怎么才好
何文亮的父親知道后自告奮勇,說他能治好綢緞商女兒的病,綢緞商聽了大喜,把何文亮的父親迎進家里,等到三更天,何文亮的父親就作起法來,他在三公里外攝了一個路人的魂魄給那綢緞商的女兒續命,結果那女兒真的活了過來,綢緞商歡喜得將何文亮的父親當成了活神仙,給了他許多錢財
從此何文亮的父親就在清海置房買地,落了戶。以后他又陸續為幾個有錢人施法,都很順利。戰亂時期,人命如同草芥,天天都會死許多人,哪里會有人注意到這個人死法和那個人死法有區別?加上何文亮的父親接受了其父的教訓,行事十分小心,所以一直沒引起人注意。
他本想等兒子長到二十歲時就將這絕技傳授給他,誰知不久之后全國解放,斗地主破迷信除文盲宣傳新婚姻法等等,運動一個接著一個。何文亮的父親害怕其獨門絕技被發現,就把秘籍深深地埋入了自己房間的地底下。
一晃二十多年過去,因為政局的不穩定,何文亮的父親一直沒有將秘籍的事告訴兒子,怕兒子會因此遭受無妄之災,因此他一直堅守著這個秘密,如果需要他會把這個秘密爛在自己肚里,讓這絕技在自己手里失傳。
沒想到特殊時期結束,天下一片太平盛世,何文亮父親的心又活絡了起來,于是在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將秘籍交給了兒子,要他好好修練,他原本想輔佐兒子練成這絕技,誰知人算不如天算,在將秘籍交到兒子手里僅一個月,他就猝然去世,連一句交代都沒有。
何文亮在父親去世后憑著一點小聰明和勤奮,終于練成攝魂術。在試過幾個案例都很成功后,他躊躇滿志,準備用這絕技發家致富,就在這時他認識了周妍。
周妍當時是清海一小的教師,也是學校的校花,追求她的人可以組成一個加強排,其中有富公子也有衙內(那時還沒有官二代這叫法),還有不少現役車人。孀居多年的周母盼著女兒能找個稱心如意的好丈夫,當然最好是母女二人都能稱心如意的。
誰知結果卻讓她大失所望,周妍拋開那么多優秀的男生不要,偏偏喜歡上了當時沒有工作,象個小混混一樣成天東游西逛長得又一般般的何文亮!周母被氣得差點吐血,在演完一哭二鬧三上吊的鬧劇仍不能扭轉女兒的心時,老太太的心也死了,但要求何文亮必須要有住房!
開玩笑,難道結婚后讓周妍和他一樣住在小臟又小的出租房里?
可憐何文亮沒有一點積蓄,先前靠施法賺的錢并不多,因為是初次上手,他也怕失手,因此要價不高,加上那些人也不是很有錢的人家。因此到手的錢除了被他交房租外都填了五臟廟,哪里還能買得起房?憑良心說當時房價并不高,一套一百平米的房子只要四五萬,但在那個普遍人都不富裕的時代,這筆錢也算是個天文數字了。
何文亮傻了眼,未來岳母的條件很有道理,要在尋常人家,自己存一點,父母支援一點,親戚家借一點,問題就解決了,可是放在何文亮身上實現起來卻難如登天!
他的賺錢絕技并不能經常使用,因為并不是經常有有錢人得重病絕癥要求他出手的,于是婚事就一天天拖下去,愁得何文亮悶悶不樂了好久。
后來還是周妍看不下去了,就瞞著母親偷偷和他去民政局領了證,讓生米做成了熟飯。把周母氣得在床上躺了三天,揚言要和女兒斷絕母女關系。但事后想想心又軟了,總歸是自己一手帶大的女兒,哪里能說斷就斷的?于是默認了何文亮這個女婿。
三個月后,周妍有了身孕。周母也就拋開所有的不快,精心作著準備等待這個小生命的出生。
就在周妍快到預產期時一個人找到了他,那人在市政府做事,他父親得了重病,醫院用盡各種方法都不見病情有起色,加上床位緊張,就要求他們出院,臨出院時聽到一位朋友說起何文亮這人,隨即找上門來,要求他無論如何要幫個忙。
何文亮一聽很是高興,生意終于上門,真是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啊!于是滿口答應,要價五萬。那人沒有猶豫,一口應了。但是他提了個條件,要求在醫院里進行施法。
何文亮遲疑了一下,因為父親曾告訴過他,施法時離醫院越遠越好,說是醫院里陰氣太重,攝魂是容易,但易招來戾氣很重的孤魂野鬼干擾法術;另外,萬一不慎攝了醫院里病人的魂魄,也容易引起糾紛,一旦有糾紛就會引來警察,如果有警察介入調查麻煩就大了,這對攝魂師來說很危險,說不定事情就會敗露。
但是,他想到了那五萬塊錢,那筆錢應該能買一套公寓房的。于是咬咬牙還是答應了。
那人很高興,回到醫院要求延緩一天出院,院方也不在乎這一天兩天的,就答應了。
晚上,何文亮如期來到重癥監護室,將這病人用屏風和其他病人隔開,然后打開皮箱,取出工具,在銅燈里倒上油,就坐在那里等待子時的到來。
半夜里,周妍肚子痛了,開始很輕,后來漸漸加重,她忍不住呻吟起來,她知道自己快要生了,害怕得不行。家里只有她一個人,何文亮晚飯后就出門了,也沒說到哪里去了。她掙扎著出了門,攔了一輛出租車去了醫院,路上胞水破了,出租司機怕她把小孩生在車上不吉利,就拚命踩油門,到醫院后連錢都沒拿掉頭就開走了,好象被鬼攆著似的。
在醫院里,周妍讓護士給母親的鄰居打了個電話,不一會兒周母就火速趕來了,她一邊罵著何文亮,一邊抹著眼淚幫女兒弄這弄那。值班的助產士檢查后說周妍快要生了,就讓她進了產房。
此時正是何文亮在重癥監護室里緊張準備之時。
子時很快到了,他點亮銅燈,念了咒語后進入到一個虛無境界,就持著燈慢慢前行,一路上遇到許多亡靈踽踽而行,有的向他伸手求救,有的欲撲向他,但都被銅燈逼退。他希望走得離醫院遠一些,這樣他的風險就會小得多。
就在此時,他突然看到了周妍!
大腹便便的周妍向他伸出了手,神情既痛苦又興奮,而他一時忘了自己正在干什么,就忘情地迎上前去牽住了她的手。兩人正相擁繾綣時周妍發現了他手里的銅燈,好奇地向他討要,就在他把燈放到周妍手里的一瞬間,他想起了那個正等著他攝魂續命的重病人,頓時嚇出一身冷汗,一把將燈從周妍手里奪了過來,并往周妍背上猛拍了一掌,大喝一聲:回去!
周妍霎時不見,接著他就聽到了一陣嬰兒的啼哭聲。
這聲嬰兒啼哭就象春雷一樣“轟”地一聲在他天靈蓋上方炸響,將他猛然驚醒,他回過神來,發現病床上的病人已經氣絕,于是匆匆收了東西,來不及向驚疑不定的家屬解釋,就急忙奔到樓上產房。
隔著玻璃門,他看到了周妍和她身邊已經包裹好了的嬰兒。看到玻璃門外面的他,周妍露出了一個笑臉,很幸福很女人的笑臉!那笑臉讓他感動,他情不自禁地推開玻璃門,不顧護士醫生的阻攔,沖進產房緊緊抱住周妍相擁而泣。周妍是幸福快樂的淚,而他則是內疚和擔憂之后的慶幸。
他以為剛才的失手已經安然度過了,沒想到厄運還在后頭。
接下來發生的一幕讓他終生難忘,正在幸福笑著的周妍突然驚恐和害怕地看著產房門外,緊接著鮮紅的血液忽然從她體內噴涌而出,一瞬間將他和她的全身都染紅了。周妍美麗的臉龐霎時變得象白紙一樣!他心膽俱裂地抱著她,一遍遍喊著她的名字,讓她不要扔下他一個人走,然而那雙美麗的大眼睛還是不舍地閉上了,只是那只手一直緊緊地拉著他的衣服不放……
何文亮怎么也沒想到他明明已經把周妍的心神拍了回去,明明看到她已平安生下了小孩,但她怎么竟然會突然死了呢?她最后看到了什么會那么害怕那么恐慌?他一時找不到原因,但能肯定的是,周妍的死和他有關!如果不是他鬼迷心竅接了那樁生意,這一切肯定不會發生!
那一晚他整夜都呈癲狂狀態,象一只發瘋的狗一樣哭喊著,直到嗓子嘶啞再也喊不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