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為等青鳶反應,水坑里嘩了一聲,鉆出了一個女人。這人自然是周紅,青鳶想過很多與她再見的情形,卻從來沒有想到這個方式,難怪剛剛白術什么也不說,只是讓她一個勁的挖坑。一時間青鳶有種自己挖坑跳進去的錯覺。
周紅和她記憶里的差不多,也許在水里泡久了,渾身濕漉漉的,衣服早已爛的看不出原來的顏色,一頭長發緊緊貼在她的臉,順子她消瘦的身體,披至腰部。她的臉色很白,是毫無血色的蒼白,從她的五官不難看出,她死的時候很年輕。
受制于水的禁錮,她離不開青鳶挖的水坑,只是靜靜地站在那里,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看著青鳶。
青鳶被她看的心里發毛,硬著頭皮問道:“你是周紅?”
女鬼沒有回答她,依舊死死地盯著她這讓青鳶覺得,同是女鬼,氣勢上她要輸周紅一大截。
也不知是想挽回面子,還是想找點話題活躍下氣氛,青鳶將那只銀鐲子拿出,遞到周紅跟前:“這是你的東西。”
周紅的目光終于從青鳶身上移開,轉移到鐲子上。周紅的目光復雜,卻沒有接過去的意思。就在青鳶覺得,周紅死后變成啞巴的時候,她終于開了口,但也只是吐槽了三個字:“我不能。”
不能什么,青鳶還沒來得及問,周紅的身影便慢慢隱去,一旁的白術更是示意青鳶不要說話。
沒過多久,一個身影出現在青鳶的視線中,那是一個上了年紀的男人,看起來飽經風霜,身上的衣服很是陳舊,好幾處用了十分粗糙的手法補了補丁。當他走近時,青鳶從他身上聞到一股怪味,像是衣服長期沒有換洗。
這個男人或許就是周大海了吧。青鳶很想看看此刻周紅的神情,面對這位昔日的丈夫,此刻的周紅有什么想說、想問?可惜周紅一直躲在水坑之中,不愿冒出頭來。
實際上即使她出現在周大海面前,周大海也未必看得見她,普通人想看到鬼,是需要特殊的條件,或者特殊的體質。就拿這次來說,雖然村中一直傳聞鬧鬼,但是真正看到周紅的,卻只有草姑一人。其他所謂的見鬼者,不過是在捕風捉影。
周大海此刻來的這里,手中拿著元寶蠟燭,新鮮水果之類的貢品。他熟練的將貢品擺好,拿起用紅紙包好的兩袋元寶,在周紅的墳前點燃。
只是青鳶感到有些奇怪,因為那包紅紙上什么都沒有寫,此地的風俗是要在紅紙上寫上死者的名字、生辰、祭日。可是周大海手中的那兩個紅包裹,什么都沒有。按理說,作為周紅的丈夫,周大海不可能不知道這些,是他忽略了?
周大海一邊燒著紙錢,一邊小心翼翼地小聲念叨著:“對不住了,又來打擾你,不過最近,最近村里發生了很多事情。我不知道是不是和你有關,如果,如果真是你做的,能不能請你停手。”
青鳶聽到此處更加奇怪了,周大海的語氣有些生疏,不像是在和周紅說話,傳聞他們夫妻不和,經常吵架,難道是因為周紅的死,讓他心生內疚,語氣才變得這么輕柔。
“我知道,當年是我不對,但是,但是事情已經過去這么多年,你要怪,要怨,都沖著我來,不要連累別人好嗎?”周大海將最后一包元寶投入火中,“如果你有什么要求,就告訴我。”
說完他沖著著周紅的墓碑重重地磕了三個頭。直到火光完全熄滅,周大海才起身離開。直到完全看不到他的身影,周紅才慢慢悠悠地從水坑里出來。只是目光一直望著周大海離開的地方,眼神中似乎多了什么東西。
青鳶有些奇了,聽周大海的意思,周紅的死和他脫不了關系,可是看周紅的眼里,分明沒有半點怨恨,反而有一絲淡淡的愛慕。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周紅的注意力終究還是從周大海消失的方向轉移到青鳶身上,也不知此刻的她,究竟再想什么,看著青鳶手中的鐲子,發了好一會兒的呆,才慢悠悠地說道:“拜托你,將這只銀鐲還給他,好嗎?”
周紅的聲音很輕柔,但卻帶著讓人說不出的冷意。青鳶有些遲疑,她還有很多問題沒有搞明白:“為什么,你不自己去?”
周紅可以在白術的幫助下,來到這里,那么去周大海家,自然也不難。她親自去做這件事,自然要比借她這個外人的手,要有意義。
周紅只是微微一笑,眼中帶著一絲黯然:“因為我不是周紅,周紅的東西,我碰不了。”
這個回答當真叫青鳶震驚,她想過很多可能,卻從來沒想過“周紅”不是周紅,她幾乎下意識追問:“那你是誰?”
“周紅”的神情有些迷茫,只是很快被哀傷吞沒:“杜玉娘,十三年前死于水患。”
杜玉娘的聲音很平穩,可還是無法掩飾她眼中的那絲慌亂。已經很久沒有人問過她這個問題,“周紅”這個原本和她沒有半點關系的人,現在卻和她緊緊的聯系在一起。
她被所有人當做周紅,墓碑上更是被冠上周氏之名,而她原本的名字早已無人知曉,沒有人關心她的死活,唯有周大海還記得她這位“妻子”,時常到她的墳前看望她,為她燒些紙錢、衣服。
然而那一切都是屬于真正的“周紅”,她收不到,更碰不到。她常常在想,為什么她不是周紅,若是這樣,那個男人所有的目光都會注視著她,而不是她身后的“周紅”。可是她只是杜玉娘,早已被家人遺忘的杜玉娘。
好不容易下定決心,投胎重新做人,可是她還是有些舍不得那個人,舍不得那個每每經過白河之時,目光總是久久停留在河面的男人;舍不得,那個總是在白河邊,默默為“她”燒紙錢的他,雖然他很少說話,可是他的聲音在她聽來,是這個世界最動聽的。
他是十幾年來唯一記得“她”的人,即使他在意的根本不是她,而是周紅,可是她還是喜歡看著,這樣在意一個人的他。她總覺得那才是男人最帥氣的時候。
從最開始的好奇,到默默注視,最終再也移不開目光。她始終都是一個人。
可是無論這個男人多么美好,他并不屬于她,他只是屬于周紅。即將離開的她,總想為這樣的他做些什么,那只銀鐲是周紅的,她希望將它還給他。她想讓他放心,周紅并沒有變成附地靈,不會找村人的麻煩,甚至從來出現在這一片水域。他不需要更不用再也別人的眼光,因為那些人的對他的責難,原本就是毫無道理可言的。
甚至連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在她心中一直有一個期盼,她像讓他知道,她是杜玉娘。
杜玉娘是個可憐的女人,她對周大海的感情,是否是愛慕,杜玉娘談的不多,青鳶也說不清楚,只是感覺到杜玉娘對周大海的那絲依戀。她不太能理解這種感情,在她的理解里,喜歡就是兩個人在一起很開心。這種看不到,觸不到的情感,叫她迷惑。
也正是因為這種不解,她才同意幫助杜玉娘。周大海這幾日的行動規律早已經被玉娘和白術摸清。青鳶要做的只是天亮后,在他每天必經之路上守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