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再淵已經在床上躺了半個多月,今日不覺得身體那樣難受,他決定下床出去走走。
李州一早出門應診,范侯不知是否還在躲陳小妹,也不知去了哪里。唯有胡俊一人坐在院子。
見他出來,隨意的問道:“今日可好些?”
再淵回答道:“還是老樣子。”
說完拿過胡俊身邊的酒壺,順手給自己倒了一杯,李州是不喝酒的。胡俊平日里就愛小酌一番,自從再淵住進來后,他便養成了在身邊放置兩個杯子的習慣。
只是再淵真正可以陪他飲酒的時間不多。除了剛見面那會兒,胡俊拉著他痛痛快快地喝過一次,他再也沒能夠和胡俊一起舉杯,他的身體已經不能喝酒。
“不能喝就別喝。”胡俊提醒他。
他微笑:“沒關系,不差這點酒。”
胡俊愣了一下,臉上神情復雜,摻雜著不舍與懷念:“你,什么時候走?”
再淵知道他的意思,并不是催促他離開這里。而是更深層次的問題,他不愿欺騙朋友,但也不想看到分別時的傷感。
只能如實回答:“大約還能再撐半個月吧。”
胡俊猛地灌了自己一杯酒,也不是哪里生出一肚子怨氣,他將酒杯狠狠的砸在地上:“為什么,你就不能少管點閑事,非要把自己搞成現在這個樣子。”
再淵淡淡一笑,反問:“我現在這樣子不好嗎?”
“人都快死了,還好個屁啊!”胡俊忍不住冒出一句臟話。
再淵笑道:“能聽你說一句胡話,也不錯。”他見胡俊又要動怒,搶著說道,“人終歸一死,我只不過比其他人快些罷了。”
胡俊憋著聲音道:“人,真麻煩。”
“的確很麻煩,可是在這短短的一生,才可以活的很精彩。”
“那你呢,你覺得你這一輩子值了?”胡俊面露嘲諷,“初次見你的時候,你才十歲,也不知經歷過什么,小小年紀看起來一副老氣橫秋的樣子。在千裕觀里待了十幾年,好不容易熬到可以下山的時候,身體又得了怪病,這病折磨了你幾十年。我真沒看出你的人生有什么值得稱道的地方。”
再淵不在意的笑了笑:“是啊,這病的確很麻煩。不過這些年我也沒算白忙活,只是馬上就要有結果了。”
“李再淵?這些年你究竟在做什么,有時候我真覺得從來沒有認識過你。”胡俊嘆氣說道。
再淵沉默,過了片刻,他笑道:“我再找一個人,一個可以改變我的命運的人。”
胡俊諷刺道:“是那個叫做曼珠的女人嘛?”
再淵詫異的看了他一眼,這個名字從胡俊嘴里吐出來,讓他十分的意外。
胡俊白了他一眼:“別把我當成傻瓜,你這些年叫白耀做的事情,我或多或少知道一些,你向妖族打聽黑炫的事情,我早就注意到。妖族中出名的大妖,就這么幾位。我自然知道黑炫早已順從那位叫做曼珠的女人。”
胡俊忍不住問道:“你該不會是看上人家了吧?”
“如果我說是呢?”再淵笑的頗有幾分高深莫測,叫胡俊一時難以分辨。
“那就太遺憾了。”胡俊皮笑肉不笑,道:“我還想將族里的姐妹介紹給你。”
“你就不怕她們跟了一個短命鬼。”再淵反問。
胡俊冷笑:“我怕什么,短命鬼多好,被吸干精氣也不會內疚。”
“原來你打這個主意?”再淵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我還以為,是你自己一直想倒貼我。”
“李再淵!有種你再說一遍?”胡俊怒了,甚至現出原形,臉上很快被狐貍毛發覆蓋,再過不久他的頭就快變成狐貍頭。
可再淵還在刺激他:“好話不說二遍。”
胡俊徹底炸毛,不過他還是拼命忍著,沒有上來直接掐死他。他順了口氣,平復下心情。每次和再淵聊天,他總是吃虧,這人實在太了解他,更可惡的是他明知道他的底線在哪里,還是會時不時的上來踩兩腳。
他沒有真被氣糊涂,重新幻化成人型,狐貍狀被人看到不好。
上輩子欠他的嗎?胡俊忍不住看著再淵。明明長得完全不一樣,為什么性格卻如此相似,即使是師徒,這樣的相似也太過分了吧。
“看在你就快死的份上,能不能最后回答我一個問題?”胡俊低聲下氣。
“說來聽聽.”李再淵倒是沒有拒絕。
胡俊舔了舔嘴唇,對再淵使出他多年沒有使用過的媚術,討好般的問道:“你就告訴我,你究竟是不是浩京?”
再淵一點也不在意胡俊的媚術,反倒坦然,用手指挑起他的下吧,眼中含著**不明的笑意,說道:“那么你倒是先說說,你究竟是男還是女?”
胡俊收斂起笑容,撥開再淵的手,他就知道,會這樣的回答。每一次他想問這個問題,再淵就會用這種方法回避掉。想套出他的秘密,沒門!
但這種軟硬不吃的態度,真叫他難受。
也許是做這些動作,太過傷神,李再淵咳嗽了幾聲,順平氣息。忽然感覺到眼前一花,一個身影映入眼簾。
胡俊剛想再問他,卻見再淵看著前方發呆,不知所以的他,又喚了幾聲,再淵才回過神,給了他一個抱歉的眼神:“你能不能回避一下。”
胡俊又仔細看了眼前,確定什么都沒有,但是看到再淵懇求的眼神,他只好拿起酒壺,退回房間。這里多了他看不到的人,只是那是再淵的秘密,他不想窺探。
院子里再沒有其他人,李再淵開口,語氣中帶著一絲激動:“我以為你不會再見我。”
空氣中傳來一陣波動,只有再淵可以聽道的聲音響起:“時間快到了,便過來看看。”
“我還以為你會等我死后才會見我,”再淵看著透明的前方,眼神中充滿的期待,“你是不是也想我了,曼珠?”
曼珠以靈魂的姿態出現在李再淵面前,所以胡俊看不到她,更聽不到她的聲音。
她嘆了口氣,露出稍顯疲憊的神情,用表情直接否定了他的這個疑問。
再淵并不在意,反而像是受到了鼓舞一般,繼續說道:“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能夠再次見到你,心就像是被塞滿一般,很充實。”
曼珠打斷他:“別再說這些讓人誤會的話,你知道我不吃這一套。”
李再淵像是惡作劇時被抓個正著,卻依然厚著臉皮繼續道:“我是說真的。”
“你有多真,我幾百年前就已經知道。”曼珠毫不示弱。
李再淵露出一副委屈的神情:“既然這樣,你為什么又要來見我。”
曼珠不知從哪里取出一桿煙桿,毫不顧忌在他面前吞云吐霧。抽了一小會兒煙后,她才繼續說道:“和你說話真累。”
李在淵反問:“所以你才有意避開我嗎?”
曼珠又吐了一口煙:“不是,我不能在同一個地方停留太久,是你我沒有緣分。”
李再淵少見的沒有反駁,喃喃道:“沒有緣分嗎?”
曼珠又補充道:“你我的緣分,只在奈何橋上。”
牛郎織女一年見一次,而他卻是一生只見一次,還是在陰氣森森的奈何橋上,這可一點也不爛漫。
李再淵微笑:“可是我從來不這么覺得,我們第一次見面——”
曼珠再次打斷他:“你應該清楚,那不是你我之間的緣分。”
是嗎?也對,那一次在她的身體里的那位,并不是她?而他也是過了很久才發現這個真相。
他算盡天下人的命運,卻看不透與自己有關系的人的命運。他原以為她是他命中之人,可是到頭來卻發現,原來這世上還有一種人的命運他看不透,而曼珠恰恰屬于第二種。
“我們的賭約怎么樣?”曼珠沒有給他時間感懷。
再淵笑道:“自然是我贏。”
“你可真有自信。”曼珠適當的諷刺一下。
這種無論什么結果,都是她輸的賭約,李再淵有時不明白,當初為何她要接受。這一生若是付安白和青鳶能夠在一起,那么就算他贏,反之就算他輸。
可是從一開始她便沒有阻礙青鳶和付安白之間的事情,反而給予他們最大的方便。倒像是完全不把這賭約當回事。曼珠就是這樣一個人,從來不會因為自己的私心,而給對方下絆子。
曼珠淡淡的問道:“既然你覺得自己能贏,說說看,你想要我為你做什么?”
他們的賭注,輸的人為贏的人做一件力所能及的事情。
再淵笑道,裝作不懷好意的打量著她,說道:“我想,你應該比我清楚,我的需要。”
曼珠卻沒有理會他這一行動,反而建議道:“如果你說不出,倒不如聽聽我的建議。”
再淵的笑容凝固在臉上,半響他才開口:“說來聽聽。”
曼珠不慌不忙的說道:“消除輪回時的記憶,你覺得這個提議如何?”
原來她不在意賭局是因為這個嗎?的確這是一個他無法拒絕的提議。他的靈魂和曼珠一樣,太過強大,所以每一次轉世都不能活的太久,太輕松。甚至因為那些累世的記憶,讓他無法像個正常的人類一樣。
他和曼珠不同,曼珠已經習慣了鬼界的生活。轉世對于她而言,只是需要,她有大把的時間往返兩界,也從不視那些記憶為妨礙。
而他從那個清冷的世界來到人間,只是想做個普通的人。
他問:“你能做到嗎?”有些懷疑,又有些期待。
“只是消除記憶的話,勉強可以做到。”曼珠繼續補充道,“只是你的能力,我恐怕無法完全封印,它會一直跟隨者你,但是只要你不去主動運用它,它是不會妨礙你的生活。你的壽命也會適當的延長?”
“延長多少?”
“十幾年。”
曼珠沒有說話,似乎在等他的回復。
“這么優厚的待遇,我能說不嗎?”再淵自嘲般的笑道。
曼珠松了一口氣。
李再淵見了嘆息道:“你就這么討厭見到我!才會想出這個法子吧?”
曼珠輕皺起眉,卻不解釋。
“不過,無論如何我都要謝謝你。”李再淵大膽上前,將她的右手小臂上的衣袖拉起來,露出一塊黑色的印記,“向天借命,總是要付出代價的,你究竟為我付出了什么代價?”
曼珠不語。
見此情形,再淵低下頭親吻了那塊印記。在曼珠震驚的神情下,說道:“我對你是真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