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鳶渾渾噩噩之間感覺被人灌了一口濃湯,起初甜膩微酸的味道在將要咽下之時變得苦澀而難以下咽,甚至讓她有種作嘔的感覺。
這股濃烈的苦澀使得她的神智漸漸清晰起來,她伏在橋欄上,強忍住那股眩暈感打量著周身的一切。
她站在橋的正中,橋面上排著長長的隊伍,但是很多人都處于一種癡癡呆呆的狀態。而橋面上有五個人明顯與其他人,其中四個看不清面目的人正中給過橋的人分食湯水。若是遇到和她一樣呆立著不動的人,亦或者抗拒者,他們會將湯水強行灌入那些人的口中。
當然最讓青鳶感到困惑的是最后一個人。一個女人,一身黑衣,衣裙上繡著鮮紅的曼珠沙華,手持著一桿精致而小巧的描金煙桿,翹著二郎腿慵懶的靠在橋面上唯一的梨花躺椅上,面前更是擺放這香案,徐徐青煙環繞在她的四周。如此形態在在與那四個忙碌的人之間顯得十分突出。
那個女人應是極有權力。她微瞇著雙眼仿佛完全沉醉于手中的那干旱煙之中,神態優雅卻帶著淡淡傲然,眼神的偶爾掃視過橋的眾人時帶著一絲憐憫。
感覺到青鳶的目光,女人吐出半口青煙微微上翹的嘴唇勾勒起一個淡淡的笑容:“你終于醒了,醒魂湯的滋味如何?”
青鳶呆了呆,她沒有搞清楚狀況。眩暈感消失以后她下意識的捂住胸口。然而意料之中的心痛并沒有發生,那里的平靜只留給她空洞,空空如也的感受。
“這里是冥界。”女人看到青鳶的舉動,解釋道,“你已經死了。”
“死了!”對于這樣的結果青鳶并不是不能接受,或者說潛意識里她已經意識到這樣的結果,只是她仍有很多問題沒有弄明白,例如她是怎么死的。
在這里過橋的人或者說眾鬼之中,大多數都是一些上了年紀的人,少數人卻是一臉病態,顯然死亡與病魔有關,可是她不同,她還很年輕,難道是發生了什么意外?
“怎么還沒完全清醒,還是還無法面對你的過去?”看著青鳶茫然的神情,黑衣女人眉頭微微皺起,“看來我還要幫你一把。”
她站起身,漫步走到青鳶身前伸出食指頂在青鳶的眉心,隨著她指尖出亮起一團白光,青鳶感覺一陣困意,原來做鬼也會有困倦的時候,這是青鳶在沉睡以前,心中唯一所想。
青鳶覺得自己好像做了很長一個夢,夢中她變成一位公主,身份顯赫,地位崇高。在一次偶然的機會下她無意中結識了鄰國的將軍,在互相不知道身份的情況下,他們相愛并且許下相守一生的誓言。
然后好夢不長,兩國之間的戰爭爆發了,將軍上了戰爭,殺害了她的父王。而她為了復仇,她毅然上了戰場,戰場之上他們終于知道了對方的身份,悔恨、仇恨、愛意、痛苦最終化為無奈。
最終他們選擇了相愛相殺。當刀劍刺向彼此之時,他們全都選擇不設防,任由對方的武器扎入彼此胸膛。
第一個夢這樣結束,但是青鳶的夢境并為因此而完結。在第二個夢中,她變成一只鳶鳥,一只妖精。因為父母都是妖精,所以她一出生就是一只妖精。原本以為做了妖精就不會落得跟上輩子一樣的下場。
然后命運似乎和她開了一個大大的玩笑,她再次遇到了將軍,只是這一世他做了道士。捉妖的道士。
結局仿佛是注定好的。無論過程如何甜蜜當他知道她的身份后最終選擇了拔刀相向。她再次死在了他的手里,只是這一世他卻在她死后不久選擇自裁。
青鳶睜開眼退后了幾步伸手摸了摸臉頰,意料之中的淚痕沒有出現,她已經死了鬼怎么會有眼淚。她自嘲般的笑了笑將視線落在了那個黑衣女人身上。那個女人,青鳶終于想起來她的身份。
“謝謝你,孟婆。”猶豫了一陣她顫抖著雙唇還是忍不住問道,“他呢?”
“先你一步,已入輪回。”
青鳶怔了怔面上沒有太大的情緒波動,可心里卻像是打翻的五味瓶子,個中滋味難以言喻。
“你已經想起了一切?”在得到青鳶點頭肯定之后,孟婆嘆了口氣說道:“你還要繼續嗎?畢竟你們注定有三世情緣,如今才才過了兩世。”
青鳶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她十分感激孟婆對她的特殊照顧,每一個將要投胎的鬼魂都必須飲下孟婆湯以忘卻前塵往事。因為孟婆的關系她喝下的孟婆湯卻是經過特殊處理,可以讓她在下一世慢慢恢復前世的記憶。
可是進過一世的嘗試,她甚至還沒有來得及完全記起那個男人,她和他最終沒有逃脫命運的安排。她沒有信心在下一世不會重復他們之間的命運,這一世是他們最后的機會,如果他們不能在一起,那么他們之間的緣分算是徹底斷了,而她又怎能甘心如此。
孟婆見青鳶不再說話,也不催促,而是慢悠悠地說道:“你是我這五百年里見過的最有趣的人,我原本是想盡我所能幫助您,可惜我的任期快到了,再過片刻,接任我的人就要來到,你最好快些決定。”
青鳶聽了這話怔怔地看著孟婆,眼中的焦慮與無助,催使她顫抖著雙唇,艱難地吐出幾個字:“求婆婆指點。”
孟婆并不老,甚至和青鳶一樣很年輕,若是一般女子聽到這樣的稱呼或許會很生氣,但是孟婆不會,所以她只是笑道:“你還愛著他?”
青鳶點點頭,但她更明白她對他的愛其中必定夾雜著對他的恨。
“還想再和他再經歷一世?”
想嗎,那是自然。她有好多事情沒有搞清楚,她還有好多話沒有問清楚。怎么能就這么放過那個男人。她握緊的拳頭不知是因為緊張還是被封而微微顫動。
青鳶搖了搖頭,不是不想和他在一起,只是如同前一世一般卻不是她的追求。喝了孟婆湯忘卻前塵往事,即使在想起又怎么比自己親身經歷過沉淀在靈魂里來的深刻。
她知道孟婆有辦法,在她第一世死亡初遇孟婆時,孟婆給了她兩個選擇。她嘗試了第一個,但是結果卻讓她失望。如今她將最后的期望壓在了這第二個選擇之上。只是這個選擇多少讓她不安,讓她猶豫不決。她有些忐忑的問道:“我們還有機會嗎?”
“機會是要自己把握的,只是若是再像前一世那樣,你們之間很可能還是和前兩世一樣不得善終。”
孟婆的話讓青鳶感到一陣無力,她已經做到如此,即使后來擁有前世的記憶,依舊無法避免他們之間相愛相殺。這難道就是他們之間的命運。不,如果這是命,她也要逆轉,她要與這天爭上一爭。
她抬起頭,眼中不再迷茫:“求您成全。”
孟婆笑出聲來吐出一個煙圈伴隨冥界的風吹在青鳶的臉上,將她最后的疑慮吹散。
孟婆從自己頭上拔出一支碧綠的玉簪,插在青鳶的頭上,當發簪纏著頭發固定在頭頂之時,青鳶感覺到自己虛浮的身體變得凝實。
“這是碧凝簪,可以凝聚你的魂魄,使其不散。”孟婆指尖觸摸著簪子,像是不舍,又像是憐惜,“甚至它可以讓你擁有類似于生靈的軀體。但是鬼畢竟是鬼,再接近人類亦不是人類。你無法像人類一樣食用任何食物,所以只能以香火為食。你不能感覺到溫度和疼痛,更重要的是你不能見光,你會比任何一只鬼都要害怕陽光,行走在日光之下必須有物遮擋。而且這種情況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加劇,這就是碧凝簪的副作用。”
即便有著種種弊端,青鳶仍然十分感激孟婆,她知道這簪子是多么的貴重。她只是一只剛剛死去不久的新鬼,一只道行淺薄的小鬼,出來地府她便什么也不是。一只沒有實體的鬼魂如何在世間行走,如何尋找他的轉世。
而孟婆給她的一個機會,讓她有機會尋找他的轉世,憑借兩世的記憶與他再續前緣。
“青鳶,正常情況下,你必須通過轉世才能和他走到一起,可是過了奈何橋,沒有喝下孟婆湯,通過輪回井時必定會被守衛攔下。想要保留前世的記憶,不再重復前世的悲劇,只有以鬼魅之體離開這里。”孟婆十分鄭重地對著青鳶說著一些注意事項,以及她能為青鳶所做的一切。
即使是孟婆在這冥界也不是萬能的,她同樣受制于這里的條規。
囑咐過后,青鳶已經初步明確了自己今后該如何去做。在孟婆的幫助下她披上冥界的冥差的衣服尋找機會悄悄離開冥界。
到了這里孟婆能夠為她做的只有這些,接下來的一切全都要靠她自己。只是她并不知道,在她走后不久,奈何橋上又多出了一個女子。一名與孟婆一樣裝扮的女子。雖然他們的衣著發飾完全相同,就連容貌都有幾分相似,可是兩人的氣質卻是南轅北轍,與孟婆的輕挑比起來那女人顯得端莊大氣的多。
他們站在一起不看容貌覺對不會有人覺得這兩人是姐妹。然而事實上她們確實是姐妹,新來之人正是接替孟婆的新任孟婆。
新來的女子看著青鳶離開的方向毫不客氣的對著孟婆說道。“你不該這么做,這是在害她。”
孟婆不以為然,將那只精巧的煙桿遞給最靠近她的鬼差,微瞇起雙眼:“我,這是在幫她,這是他們唯一的機會。”
“哼!”女子不再說話,顯然不同意孟婆的說法,只是不知道為什么,她沒有在爭辯下去。
孟婆繼續解下腰間的令牌,丟給新任孟婆女子手中,帶著無上風情沖著她微微一笑。轉身向著那正在安排飲下孟婆湯的四名鬼差走去,接過鬼差遞過的孟婆湯一飲而盡,動作瀟灑從容不帶一絲留戀。
女子見此緊繃的臉也最終緩和下來似是有些不舍與無奈。
“曼珠?”女子最終還是忍不住叫住了前任孟婆,“若是你,你會怎么做?”
曼珠停止腳步卻沒有回頭,沉默了片刻才應了一聲:“我可不是青鳶。”
“不是青鳶,好一句不是青鳶。青鳶,我到要看看,你和道塵能夠走到何種地步!”女子望著曼珠遠去的背影喃喃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