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鳶下意識回頭,順著婦人的目光,她奇異的發現身前的霧氣不知何時散開,霧的盡頭緩緩走出一個孩子,一個滿臉帶著詫異仿佛無法相信眼前一切的孩子。
“安白(兒)!”青鳶和那婦人異口同聲的喊道。
青鳶又回頭看了那婦人一眼,從安白那激動、感懷的神情中青鳶已經猜到某些事情,她只是想從那婦人身上找出某種印證。
像是回來呼應她的猜想,婦人將靠近她身邊的安白攬在懷中:“安兒,為何如此急躁。今日的功課都做了嗎,你爹爹可有夸獎你?”
安白似乎還無法相信眼前的這一切,他想伸手環住婦人的腰,伸了幾次手卻最終收回。他和婦人一樣意識不到青鳶的存在,青鳶這才意識到這里或許是付安白的夢里。只有在這孩子的夢里,他的母親才能活著出現。
“娘!”安白推開婦人,低下頭不敢再看婦人的臉,“娘,孩子知道您已經去世了,所以現在都是孩兒的夢,這些年孩兒每次夢見娘親還有爹爹,都是遇到不開心的事情,孩兒覺得只有爹和娘才是世界上唯一可以信任之人。只是——”
只是什么,青鳶覺得自己離她想要得到的真相原來越接近,然而安白面前的婦人卻在她眼前慢慢幻化為一個玉面青須的中年男子。男子面容倒是與安白有幾分相似,只是鬢角已染風霜,和之前的婦人一樣,歲月已經在他身上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記。
男人伸出寬厚的手掌輕輕拍了拍安白的頭頂,安白似有所覺,抬頭迎上男人慈愛的目光。或許是這夢太過真實,前一刻還可以分辨現實的付安白,在這一刻卻有些迷失在夢境之中。他握住男人伸過來的手,露出青鳶從未見過的放松的笑容。
然而如同其他大多數人一樣,安白無法控制他的夢究竟會發生些什么。大多數夢是毫無邏輯可言,而這也驗證了接下來發生的事情。
安白的夢境又開始變化,青鳶明顯的感覺到自己周身的霧氣開始散去,轉而天空開始下起小雨。而不變的是周圍依舊黑漆漆的一片。男人原本安詳的面容也變得凝重起來。凝重的幾乎要滴出墨來。
青鳶伸出手掌看著雨水毫無阻力的穿過她的手掌,她輕輕閉上雙眼,仰起頭想要“感受”雨滴拍打在她臉上的感覺。然后她卻一點感覺都沒有,以往她雖然缺失了一部分感覺,卻不想現在這么無感。
是的,在這個世界,她是“不存在”的人。她無法觸摸這個世界的一切,同時這個世界的規則也無法影響到她,所以這只是一個夢。她望著為了躲避某種災難而倉皇逃竄的一家三口。無論他們如何用力奔跑都無法離開原地半步,或許在他們世界中他們已經離開,只是青鳶無法感覺到。
在她的視野中,這三個人只是做著可笑的原地踏步,然而事實卻一點都不可笑。從付安白以前透露給她的信息,她可以判斷,現在定然是當初洪水毀滅他的家園時他所經歷的一切。他一定是在一個雨夜里和他的父母一起為了生存而背離家園。
雖然事件的發展有些不符合邏輯,就像剛才安白的母親突然出現,但是已經分辨不出夢境和現實的安白已經忽略了這個問題。夢里所發生的一切都不需要邏輯。需要的只有一個讓他信以為真的理由。而一段真實的記憶足以支撐這一切。
一場可怕的洪澇,青鳶覺得安白對于洪水有著難以言喻的恐懼。以至于完全反應在這場夢中。他和他的家人在向著高地跑去,以便于不被洪水吞沒。
青鳶雖然身在他的夢境之中,卻無法窺視這個夢的全貌。她看到的只是他們一家三口逃亡的過程,卻無法感覺到洪水的臨近。除了從天空飄下的淋不濕她衣衫的小雨,她再也感覺不到任何其他過程。
忽而安白一個踉蹌栽倒在地,他的父親順勢松開了原本緊緊握住他的手。父親就像是沒有感覺到安白,和母親說著一些鼓勵以及焦急的話,并向著原定的目的地奔去。
“爹!娘!”安白使勁了力氣卻依舊無法爬起來,只能焦急的呼喊他的父母。
然而他的父母卻像是聽不到兒子的呼救,也沒有意識到他們還有一個兒子留在了原地。他們離開了,沒有回頭看安白一眼,就這么離開。安白望著父母越走越遠的背影,忿恨的拍打自己的雙腿。他的腿似乎出了毛病讓他無法離開站起。
這是事情夢中常常出現。原本是現實中很平常的動作,到了夢里就變得異常困難。而越是著急,便越是無法擺脫困境。
這不是現實,只是夢。所以它可以毫無邏輯。青鳶靠近安白,伸手卻觸不到他的身體。安白倔強地挪動雙腿,可是依舊無法離開原地。兩個人都夢束縛在原地。
然而安白的夢境發展卻是讓青鳶有種走馬觀花般錯亂感。如果說安白的父母出現在安白的夢境中是如此的自然,但是她卻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她自己也會出現在別人的夢里,而她本人卻可以毫無阻礙的見證這一切的發生。
另一個“自己”就這么突兀的出現在自己面前,青鳶一下子有些接受不了。她不知道她在安白心中究竟是一個什么形象。雖然她不敢奢望她的地位在安白的心中可以達到他父母的高度,但是她也不希望自己成為這個還是孩子的家伙厭惡的對象。
但是照著這孩子這些天對她的態度,想來在他的印象中自己的并不是那么美好。而安白只是看著另一個自己慢慢接近卻什么話也沒有說,這樣的舉動仿佛印證了她的猜想。
終于安白揪住他夢中的“青鳶”的衣袖,動作小心的好像生怕會弄皺了她的衣服一般。這個動作讓在一旁觀看的青鳶始料未及,隨后他又如貓兒般對著他夢境里的“青鳶”說道:“青姐,為什么我不能像你一樣?”
他鉆到“青鳶”的懷里,用著在現實中從來沒有的親昵舉動撒嬌,“我不想學那些大道理。我只想和你一樣仗劍江湖。”
“仗劍江湖!”她心里一陣揪痛,但是礙于夢境她只能耐著性子聽下去。
“我知道你是為我好,怕我受傷。那些本事一定很難學,學成以后或許會遇到很多危險。但是這些我都不怕。”付安白說道關鍵時緊緊地揪住“青鳶”的衣角,他的聲音變得低沉,極度壓抑著憤怒與不甘仿佛找不到宣泄口,導致他的音調忽高忽低,“我只是無法再忍受有人從我身邊消失,而我卻對此無能為力的感覺。”
他頓了片刻,長舒一口氣,似乎要將心中所有的抑郁一起排除體外:“我青姐你知道嗎,從父親離開我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經決定這一輩子都不會再去碰那些詩書,那些虛無縹緲的東西是解決不了任何問題。我知道青姐你有你的顧忌,雖然我不知道你在害怕什么,但是我想一旦我學會了你的甚至是那位李道長的本事,我想我再也不用凡事都躲在你的背后,做個縮頭烏龜。我想再給我一些時間,我也可以做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我希望有一天我也可以保護青姐,而不是一輩子受著青姐保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