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整整燒了一個晚上，冒出的黑煙直直的卷上天，把本就灰暗的天空襯托的更加陰霾起來。

杜老爺站在碼頭上，遠遠地望著快要燒成灰燼的十三號倉庫，終于安心地舒了一口氣，感嘆著人生的不易，他轉身對宗豫說道：“看到了吧，這場大火不僅能救常立雄，它也救了我們。”

宗豫好奇地問道：“父親，這就是常爺托我帶給您的字條里的內容嗎？就是說常爺早就知道陷害他的人是浦會長了？”

杜老爺搖搖頭，鄭重地對宗豫說道：“非也。宗豫啊，你覺得常立雄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

宗豫不明白父親為什么突然這樣問，于是對杜老爺問道：“父親為什么要這樣問?如果常爺不是好人，那您今天也就不會冒著這么大的風險來救他了？”

杜老爺拍了拍宗豫，對他說道：“我今天之所以這么做，歸根結底就是為了咱們青幫。青幫能在上海灘熬到今天這個地位，那可全部都是用兄弟們的血換來的。可是他常立雄在我心目中，也就是一個上海幫派的過路人，只可惜現在因為這個路人觸犯到了我杜月笙的利益，所以我是為了自己才會選擇去保護他。你也要記住，在這個上海灘里，你能相信的就只有你杜宗豫一個人，明白嗎？”

宗豫聽到父親這樣一說，心中并不是很明白。不過他知道，父親幫常立雄是為了將來能讓自己在上海總會有一個不可撼動的地位。假使今天常立雄真的倒臺，那青幫就會成為日本人的下一個眼中釘肉中刺。

不遠的天邊已經露出了魚肚白，倉庫里能燒的現在也都化成了灰燼。只聽杜老爺一聲令下，青幫的眾人都漸漸離開了碼頭。

劉叔在前面開著汽車，宗豫和杜老爺就在后面坐著。宗豫見父親閉著眼睛靠在車內的椅子上，以為父親是睡著了，便不敢開口打擾。于是他就開始在父親身邊仔細觀察著他。他忽然覺得在這個青幫里，要是沒有父親在最高的位置主持大局，自己就真的會變得手忙腳亂不知所措。

這時只聽杜老爺開口說道：“宗豫啊，你想知道常立雄交給我的字條里究竟寫了什么嗎？”

宗豫想了想，答道：“常爺把字條縫在自己的袖筒里，就是為了躲過警察局對他的搜查，既然不能落入他人之手，那就一定是非常重要的東西。我本來以為他是想告訴您有關浦會長的事情，可是剛才在碼頭，您對我說的話，又讓我覺得事情似乎不是這樣。”

杜老爺說道：“那張字條上寫的東西就是讓日本人不得不殺他的原因。”說完，他就從懷里取出了那張黃色的字條，遞給了宗豫，說道：“你打開看看吧。”

宗豫打開字條，看見上面寫的是一個接著一個的人名，便對杜老爺說道：“父親，這難道是？”

杜老爺沒有回答他的話，反而對他接著問道：“你還記得去年一月，在馬玉山路發生的事情嗎？”

宗豫便開始回憶去年的一月，也就是上海一九三二年的一月。忽然他醍醐灌頂，對杜老爺說道：“父親說的難道就是日本僧人在三友棉織廠肆意挑釁，被工人打死的事情。那不是日本人在上海故意制造事端，想要為發動戰爭尋找借口而做的嗎？”

杜老爺點點頭，說道：“不錯，就是這件事。你知道這字條上的名單是什么嗎？這名單就是如今潛伏在上海的救國會的頭目。”

“救國會？”宗豫驚訝地說道。

“是的，打死那幾個日本人的也不是什么棉織廠的工人，他們全部都是東北民眾抗日救國會的人。我也是直到今天才知道，分散在上海的救國會成員全部都是由洪門保護著的，下這道命令的人就是常立雄。”

宗豫這才恍然大悟，說道：“難怪日本人非殺他不可，只要他一死，那些救國會的人就會失去洪門的保護傘，到時候日本那邊再抓他們，就會變得易如反掌了。”

杜老爺深深地嘆了口氣，他閉上眼睛，用手捏了捏自己的鼻梁。宗豫見父親這樣，不明白地問道：“父親為何要這樣唉聲嘆氣？”

只聽杜老爺說道：“你知道他為什么要把這個交給我嗎？”

“為什么？”宗豫問道。

“這次他一旦出不來，那他保護的這些名單上的人物就得由咱們青幫接手去管了。他沒交給黃金榮，沒交給洪門里的任何一個人，而是選擇了交給咱們，就是看上了青幫在上海日益壯大的勢力。同時也說明洪門一旦離開他，最終也會變成行將就木。這東北的救國會原先是張學良發起的，可是他們現在做的都是要告訴世人國民黨政府是如何賣國的，這么大一塊兒燙手山芋，是任誰在現在都不敢接手的。”

“父親。”宗豫說道：“如果事情就像您分析的這樣，那我們選擇不管不就好了嗎？他常立雄愿意告訴咱們那是他的事，至于管還是不管那就是咱們的事了。”宗豫說道。

“不可能，如今他的處境相信那些人不會不知道的，他既然能把消息帶給你，同樣也就能把消息帶給他們。現在他是沒死，但凡是死了，那些人就會馬上找上咱們的。”

“那現在我們豈不是進退兩難了。”宗豫說道。

“唯一的方法就是一定不能讓常立雄就這么死了，你馬上吩咐那些派在他身邊的人，不管用任何方法，都要護他周全，千萬不能讓他有任何閃失。另外你再去告訴馬仲奎，把黃浦碼頭庫房起火的事情給壓下來，別在讓那些報紙去亂描亂寫。”

“是，我一回去，就給馬仲奎打電話。算了，我還是親自去跟他說吧。”

杜老爺聽完點點頭。

車子剛開到青幫，門口站著的人一看是杜老爺回來了，就連忙跑了過來。杜老爺搖下車窗，問道：“有什么事？”

只聽那人急急忙忙地說道：“老太爺，不好了，警察局的馬局長剛才打來電話，說常立雄在監獄里吞金自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