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莊毅回來了,人顯得很憔悴,進門跟奶奶打了招呼就上了樓,直到吃飯時才出來。
奶奶當他是累了,囑咐劉嫂加幾個他愛吃的菜,可他吃得很少,筷子幾乎光戳著碗里的米飯。奶奶親自把菜送進他碗里,他禮貌地致謝,默默地把菜吃完,安靜得就像不存在。
蝶兒坐在她對面,也沒像往日那樣嘰嘰喳喳,好幾次,他偷偷拿眼瞟對面的人,一肚子狐疑:這個家伙,半個多月了才回來這一趟,卻這么悶著,這是唱的哪一出?
晚飯后,莊毅倒沒上樓,坐在沙發上陪奶奶看電視,蝶兒落得清閑,自己回房間上網。
看看時間,奶奶差不多該睡覺了,她下樓去,卻見奶奶已經回了房間。電視沒開,偌大的客廳,只亮著盞壁燈,沙發里一個人影暗暗的,仿佛凝了一身化不開的憂愁。
想了想,她還是走過去:“怎么還坐在這里,睡著了要生病的。”
“奶奶睡著了嗎?”
“不知道,我以為她還在樓下。”
“陪我出去走走。”
莊毅說完,就帶頭往外走,蝶兒翻了個白眼,跟了上去。
來到湖邊,莊毅卻不說話,蝶兒也懶得理他,一個人無聊地扔著小石子,呯呯的聲音在夜空中傳得很遠,仿若掉進無盡的空曠。
“蝶兒,雨箏她,不在了。”
“什么?”仿佛一塊巨大的石頭落入湖心,蝶兒耳朵嗡嗡響:“什么叫不在了?”
“她跟幾個旅友去登山時,失足跌到瀑布下面,直接被水卷走了。”
“瀑布?不是去登雪山,哪來的瀑布?”
“開始的確去登了雪山,下來后遇到另外幾個驢友,說要去貴洲看瀑布,雨箏也跟著去了。”
“只她自己跟著去的?”
“嗯。她跟那些人住到了當地一個小寨子里,那里很閉塞,跟外界沒有通訊。幾個人都沒什么經驗,請了當地一個向導,快到山頂時下了大雨,向導建議下山,他們不同意,頂著雨爬上去。雨后石頭濕滑,雨箏去看瀑布時腳下一滑,就掉了下去。”
“那他們當時沒去救?”
“怎么救?那么高的瀑布,水那么急,還下著大雨。”
“那他們就把雨箏扔在了那兒?”
“還能怎么辦?雨越下越大,向導強行把他們帶下山,這樣幾個人還都受了傷。雨箏手機也掉下去了,他們找不到她的聯系方式,加上暴雨阻斷了村子跟外界的通路,消息現在才傳過來。”
“會不會弄錯?也許那不是雨箏。”
“是她告訴那些人她叫齊雨箏。在她留下的P5里,都是蔡依琳和林宥佳的歌。還有,她留在山寨的衣服鞋子,今天我看到了,雖然不是雨箏以前的衣服,但尺寸跟她一樣。”
“這么說,雨箏她,真的死了?”
莊毅沒說話,只點點頭,仰臉看向天空,沒有月亮,天色灰沉沉的,但在這樣的夜色下,蝶兒還是看到了他臉上滑過的淚。
他哭得極安靜,就像晚餐桌上一樣,仿佛不存在。可蝶兒分明感到了他身上濃濃的悲傷,隔了厚重的夜色,傳到她身上。猶豫好一會兒,她伸出一只手去輕握他的胳膊,眼前迅速一暗,她被莊毅緊緊地拉進懷里,他的頭伏到她肩上,整個上體劇烈地抖動。
肩膀上的濕意越來越熱,蝶兒緊繃的身體放松下來,她抬起一只手,輕拍著莊毅的背,一下一下,像安撫受了委屈的孩子。她的鼻子也一陣陣發酸:該是怎樣的悲傷,讓一塊木頭這樣地流淚;又該是怎樣的愛,讓一個堂堂男兒這樣地承載不動。
也不知過了多久,莊毅松開了她,看看她濕透的肩頭,把外套脫下來披到她身上。
蝶兒本想拒絕,可他的手很有力,按在她肩上又有幾分執拗,她干脆就由著他去了。況且,也真是冷了。在這樣更深露重的秋夜,聽到這樣悲哀的消息,任誰,都會覺得冷吧。
“那以后怎么辦,這事是不應該告訴齊叔和奶奶?”
“奶奶那里堅決不能說。我會找個機會跟齊叔談,聽他的意思。”
“也好,奶奶肯定受不了。”
又是一陣沉默,好一會兒,蝶兒嘆息一聲:“莊毅,我掉下來時,也站在瀑布邊。”
“真的?當時你也在瀑布上面?”
“不,是底下。我去打水,看那瀑布實在壯觀,就看了一會兒。正要往沙袋里裝水時,那掛在水袋上的玉突然發了光,直把我往里吸,我急得揮劍去砍,連劍都砍斷了,然后,我就被帶到了這里。”
“那你記不記得,你掉下來的時候是哪天?”
“六月十六,正是我們小姐要成親的日子。”
莊毅迅速掏出手機去查日歷,片刻,他抬起頭來,握手機的手不停地顫抖:“雨箏遇難的日子,是7月21號,農歷正是六月十六。”
“這么說,是我搶了她的陽壽?”蝶兒覺得不可思議,喃喃問道。
“不知道,這事是很詭異。蝶兒,或許是你和雨箏做了交換也不一定。”
“交換?你信會有這樣的事?”
“不信,可這事實在離奇。雨箏的事你跟誰都先別說,等我理理清楚再告訴你。”
“嗯,我也沒有頭緒了,只求奶奶別太難過就好。”
“蝶兒,謝謝你。”
“謝我什么?”
“有你在,這個晚上,我好像沒有那么悲傷。當我得知了這個消息,就想回來告訴你,說不清是為什么?只覺得,你是我的一個出口。”
蝶兒并不太明白這話的意思,還是點了點頭:“人死不能復生,你也別太難過,奶奶和齊叔還要靠你。”
“嗯,我會撐過去。夜深了,回去睡吧。”莊毅點點頭,拉起蝶兒的手往回走。蝶兒看著那交握的手,猶豫了一下,沒有掙開。盡管仍不喜歡男子觸碰,但這個特別的晚上,就讓她當一次火爐,幫他烤化心上的寒霜,給他送去一點暖意吧。
開門進屋,兩人自然地松手,莊毅要去喝杯咖啡,蝶兒直接上樓,在樓梯拐角時,她往下看,心里嘆了口氣:這個男人,今晚注定是睡不著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