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祺在碧華庵的靜修生活是這樣的,每天早上早起和庵里的姑子們一起上早課,接著便跟著姑子們一起去干活,洗衣裳,撿柴,當(dāng)然,有半蓮和平媽媽在,這些粗活自然不用宋祺做,可還是要跟著一起出去做做樣子,下午去聽靜云師太講經(jīng),晚上在屋里抄經(jīng)書。
每日早起晚睡,十分辛苦,尤其是早上跟著一起出去干活更是勞累,那些姑子皆是做慣了的,撿柴火,洗衣裳,輕車熟路,可宋祺光在一旁跟著瞎轉(zhuǎn)悠就頭暈眼花了,宋祺從小十指不沾陽春水,別說做粗活,就是后院的粗使婆子們洗衣裳,宋祺也沒見過幾回。
光是累也就算了,偏吃的也不好,每日青菜豆腐,有時連菜也沒有,一碗稀粥,一盤子腌蘿卜便是一頓,宋祺從剛開始的食不下咽到如今可以勉強(qiáng)入口,過程實(shí)在很是堅(jiān)辛。
靜云師太自然知道宋祺的為難之處,可是她說了,宋祺吃的苦頭越多,越會得到佛祖的憐憫,越能化解身上的災(zāi)難,因此宋祺再怎么不舒服,也只能忍著。
這一日,因入了夏,陽光炙熱,天氣熱得很,出來撿柴火實(shí)在是很痛苦的事,說是出來,其實(shí)也沒有走遠(yuǎn),碧華庵后頭是個小山坡,有庵里開墾種植的蔬菜,旁邊便是一片林子,離碧華庵的后門不過是幾步路的距離。
每日宋祺便跟著出來,坐在后門的臺階上看姑子們在林子里撿柴,給地里澆水,有時候她覺得手癢,也會幫忙,可也是跟玩似的。半蓮不叫宋祺動手,說是會把手弄粗了,宋祺只好百無聊賴的坐在一旁守著。
不一會,靜云師太的弟子修儀出來了,對宋祺道:“宋施主,師父要去山下走一趟,問您愿不愿意跟著。”宋祺眼前一亮,趕忙道:“跟著跟著。”
靜云師太是定期到山下去化齋了,修儀作為大弟子一直是跟著的,宋祺跟著去也是見見世面而已。庵里沒有車馬,三個人是步行下山,沒走一會宋祺就受不了了,坐在土坡上哎呦哎呦的叫喚,說自己走不動了。
靜云師太無奈道:“罷了,你這樣跟著去也不行,還是回去吧,幸而沒走多遠(yuǎn),順著這條路一直走便是咱們庵里了,你先回去吧。”
宋祺有些不甘心,在山上呆了這么長時間,好容易有個機(jī)會下山,可是看靜云師太的意思也是不容置否,宋祺只好眼睜睜的看著兩人的背影消失在拐彎處。
宋祺百無聊賴,慢慢走著回去,忽的在樹木從中看到一片灰色的衣袖,好像有個人躺在那里,宋祺嚇了一跳,悄悄走上去一瞧,竟是個禿頭和尚,穿著單薄的緇衣,竟是昏倒在路邊了,又有草叢擋著,要不是偶然,宋祺還真看不見。宋祺看那和尚是被曬暈了,趕忙上前將人扶起來:“師傅,你沒事吧。”
那和尚瘦瘦的,被宋祺搖了幾下,緩緩睜開的眼睛,宋祺忍不住松了口氣:“師傅,你怎么暈倒在這啊
。”那和尚輕微的搖搖頭,嘴唇微張,似乎在說什么,宋祺了然,從腰間取下了準(zhǔn)備著的水囊,拔開賽子遞到和尚嘴邊:“師傅,我知道你渴了,喏,快喝水吧。”
那和尚真是渴極了,咕嘟咕嘟把水喝了個精光,然后眼巴巴的瞧著宋祺,宋祺撓撓腦袋:“師傅,你還沒喝夠啊,我只帶著真么多。”
那和尚失望的垂下頭,宋祺靈機(jī)一動,道:“師傅,附近有個山泉,就是有點(diǎn)遠(yuǎn),不如我?guī)闳グ桑搅四悄阆牒榷嗌儆卸嗌佟!?/p>
那和尚微微點(diǎn)點(diǎn)頭,輕聲道:“女施主,多謝你了。”宋祺笑道:“不用謝,這是做好事呀。”說著將那和尚扶了起來,因那和尚是出家人,宋祺到?jīng)]什么避諱,只是慶幸那和尚身材瘦弱,宋祺勉強(qiáng)也能扶得動。
那眼山泉實(shí)在碧華庵后面那片山坡的下方,那片山坡是個斷崖,宋祺有一次好奇往下瞧,便看見山崖下有泉水,順著小溪就流到山下了。
宋祺雖沒去過,可摸索著也認(rèn)得路,穿過一片樹林就是了,水從崖壁上留下來,形成一個小水洼,因四周都是石頭的緣故,倒也十分干凈,那和尚見了水洼眼前一亮就撲了過去,整張臉都要埋進(jìn)了水里,倒把宋祺嚇了一跳。
過了好一會,那和尚才抬起頭來,宋祺見他臉上,身上都是水,一衣服也都弄濕了,忍不住一笑:“師傅,你多久沒有喝水了呀,怎么會這么渴。”
那和尚微微一笑,施禮道:“多謝女施主了,我只忙著趕路,已經(jīng)兩天沒有吃飯喝水了,到了這忽然暈倒了,要不是女施主相救,想必我早已死了。”
宋祺驚訝:“師傅你已經(jīng)兩天沒有吃飯了,那光喝水怎么能行呢,這附近有一個碧華庵,我現(xiàn)在在那靜修,你跟我回去好好歇歇再趕路吧。”那和尚笑道:“多謝女施主好意,只是佛門清凈地,我衣衫不整,就不去了,要是有什么剩下的饅頭之類的給我兩個充饑便是了。”
宋祺想想道:“那也好,你現(xiàn)在這等著,我去給你拿吃的來。”說著就要走,那和尚卻道:“女施主且慢,我才剛喝了水,如今倒也不覺得餓,女施主救我一命,我也沒別的可以報(bào)答的,倒是擅長看相,不如給女施主算一卦,算是我的謝禮了如何。”
宋祺道:“得了,我最討厭算命的了,他們都愛胡說八道,要不是那算命的,我如今也不會在這兒了。”那和尚笑道:“這是個什么緣故,女施主可否告知一二?”
宋祺嘆了口氣,在和尚身邊坐下,道:“我原本家在江南,后來要跟著爹娘上京,可是有個道士說我是倦鳥歸林,不宜離鄉(xiāng)的命格,還說我際遇坎坷,一生流離什么的,祖母就信了,不想叫我來京城,結(jié)果好容易來了吧,娘不知又聽哪個大師說的,說要化解我的劫難,需要靜修,娘便把我送到這兒靜修來了,你說說,可不是那算命的害我?”
那和尚沉思一會,道:“我并非欺世盜名之輩,女施主信得過我,不防叫我一試。”宋祺想想,道:“那好吧,你盡管說,可我不一定會信哦。”
那和尚微笑道:“那道士說的沒錯,女施主是倦鳥歸林,不宜離鄉(xiāng)的命格,那位大師說的也對,女施主應(yīng)該靜修避禍,可是,女施主也是大富大貴的面相,將來錦衣玉食,高高在上,必不會發(fā)愁,他們都只看到了女施主命中不好的地方,可誰會一輩子順順?biāo)焖炷兀獠恢啾M甘來,女施主什么也不要想,什么也不要問,只要你覺得對,就往前走,這劫難原是佛家的說法,說不定卻是女施主的機(jī)緣呢。”
宋祺笑道:“師傅你說話倒有趣兒,不像那些個只知道瞎說,要是你早些出現(xiàn),我就不必到這清修了,整天呆在山上,可真是無趣。”
和尚笑道:“此言差矣,若女施主不來,如何遇得到我,咱們又如何相識呢。”宋祺沉思點(diǎn)頭:“這話說的有意思,也說得暗藏機(jī)鋒,看來,你真是個佛法高深的大師,不知師傅怎么稱呼。”和尚道:“姓名原是一個代號,沒什么打緊,只要說的話和別人不同,叫女施主有一番收獲,便是造化了。”
宋祺點(diǎn)頭道:“說的也是,姓名原是身外俗物,我今日雖叫宋祺,可誰知幾百年前有沒有一個也叫宋祺的呢,也說不定幾百年后會出現(xiàn)更多個叫宋祺的,宋祺多如牛毛,我卻獨(dú)一無二,我說的話,做的事,更是獨(dú)一無二,我問師傅的姓名,當(dāng)真是愚蠢了。”
和尚聽了這話,愣了一下,隨即哈哈大笑道:“我十幾年四處云游,行走幾萬里,苦苦追尋的如今竟被你一言道破,真是慚愧啊,以后,我可以改名叫做無名了。”宋祺笑道:“我不過是瞎說的,師傅可別當(dāng)真。”和尚只是搖頭,笑而未語。
宋祺從庵里拿了不少的饅頭來,可回到水邊,那和尚已經(jīng)走了,宋祺左左右右喊尋了兩遍,也不見蹤影,想來真的是離去了。
盡管宋祺知道高人一向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可還是有些失落,那個師傅說話很有意思,宋祺覺得和他說話很開心,心里的心結(jié)也解了不少,見他究竟是走了,宋祺無奈,悵然若失的抱著一大包饅頭又回了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