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轉眼,要過年了。每年到這個時候,張大偉的心情都特別傷感。
父親已經有好幾年沒有在家過年了。在之前,雖然象征性地在家過年,也是身在曹營心在漢,每次,還沒過完正月初二,就急著往外跑。別人家過年是一家人團圓,開開心心地吃飯、喝酒、聊天,自己家,即使一家人都回來了,也是各懷心事。
張浩天每次總是拖到大年三十的下午,實在找不到借口待在外面,才不得不回家,而他即使在家,電話也是打個不停,有談生意上的事的,也有東扯西拉的。錢丹年則一邊在廚房里燒飯,一邊時刻留意著張浩天的動向,有時候,借口找東西,過來聽聽張浩天和別人的通話內容。真的是很累啊!
不管怎么樣,生活還得繼續,年,還是要過。雖然父親已經不回家,張大偉還是照常接奶奶回家過年。錢丹年雖然心里很不情愿,但張大偉堅持的事,她也不敢阻止。
奶奶已經八十六歲了,但身體好得很。她個子不高,人不胖不瘦,老年人常見的血壓高、血脂高這些毛病,她一點也沒有。
任潔覺得奶奶看起來很和善,她和奶奶沒什么隔閡,有次,只有奶孫兩在家吃飯,任潔問奶奶:“奶奶,你不知道樂樂爹爹這些事嗎?”
“我曉得,我哪能不曉得呢!”
“那你也不管管你兒子嗎?”
“他幾十歲的人,我哪里管得了,這種事就好比一個女的,她二十歲不懷孕,三十歲不懷孕,六十歲卻懷了,這有什么辦法呢?!”
任潔被奶奶的比喻震得目瞪口呆。這沒文化的老太太說起理來,任潔還真不是對手。
大年夜,許多人用短信、電話等等的方式,給遠在外地的親友拜年,送祝福,張浩天卻連一個電話都沒有打過來問侯他的老娘。這真是一個“孝順”兒子。
年初五剛過,奶奶說要走,說還要到老家那幾個親戚家看看。大偉說等過完年再走,老太太堅持要走,大偉只好開車把奶奶送到親戚家,才告辭回來。
不成想,這竟是與奶奶最后一別。
第二天,天上下起了小雨,外面冷颼颼的,大家都躲在屋子里打牌,看電視。傍晚的時候,老家的親戚打來了電話,竟是一個噩耗:奶奶下午出門,在路上摔了一跤,來不及再見兒子孫子一面,竟然就這樣走了。
張大偉急忙通知了幾個住在附近的親戚,又跑到附近的超市采購了一些香紙、鞭炮之類的,一大家子人就浩浩蕩蕩連夜趕往老家。
張家的老家在離安城大約三十多里外的一個小山村,村子前面是一條小河,河上沒有橋,但河水很淺,到冬天的時候,只要墊幾塊大石頭,人就可以從上面過,車子要進去必須繞道從后面的山腳下過。
張大偉一行人就把車子停在村外,背的背,馱的馱,把東西搬到張家老屋。張家以前的老屋在一次臺風中塌了,這幾間是后來張大偉出錢委托老家的親戚重做的,只有三大間,目的就是奶奶百年之后,后事要在這兒辦。老太太也許是有了某種預感吧,才大正月的就匆匆忙忙跑到這兒來。
張大偉找來在附近一帶操辦紅白喜事的草臺班子,把一些程序上的事都交給他們去辦,自己帶著幾個本家親戚處理墓地等一些比較重要的事。張大偉這一房在張家是大房,俗話說“大房出小輩”,張大偉的輩分比較小,那些親房的叔叔伯伯們,許多都跟他差不多大。不過,張大偉從小就出面解決家族中的各種事情,是無形中的當家人,那些長輩也都要聽他的。
任潔是第二天早上過去的,頭天,她去娘家親戚家拜年,沒來得及。任潔和樂樂剛到奶奶的靈堂給奶奶磕完頭,有守在靈堂的親戚給他們遞過來一碗糖水。老家的規矩是高壽的老人去世是喜事,來磕頭的人都要喝一口紅糖水。樂樂剛喝了一口,任潔就聽到外面傳來一陣吵鬧聲,還夾雜著沙啞的哭喊聲。任潔趕忙往外跑,剛走到門口,就看見公公張浩天正跳著腳,一邊罵著一邊就往張大偉的身上撲,兩邊四五個親戚拉著他都拉不住。
張浩天臉紅脖子粗,手被旁邊的親戚拽著,就用腳在地上跺。
“張大偉,你不是我兒子,你給我滾!死的是我老娘,跟你無關,你憑什么在這兒做主!我要誰來就誰來!……”
任潔聽了半天,終于明白,原來,張浩天一大清早把情婦和私生子都帶過來了,可能是想讓私生子過來給自己的老娘磕頭燒香吧。但張大偉叫人堵在村口,只放張浩天一個人進來,其余的人都被攆走了。
張浩天還在胡亂罵著,旁邊有不明真相的村民在一旁議論紛紛。張大偉氣得臉煞白的。
“你來如果是送你老娘一程的,你就進去磕頭,要吵嘴鬧事的話,我勸你快點走吧!”
“你這個不孝兒孫!你不是接奶奶回家過年的嗎?奶奶怎么在這摔了呢?你還有什么臉在這指手畫腳!”
“我不孝?你孝順?你這么多年在外面鬼混,管過奶奶嗎?你連過年過節都沒打過一個電話給奶奶,她享過你這個兒子的福嗎?”
“我在外面掙錢,干事業,奶奶當然由你們照顧,你們小時候都是奶奶帶的,你們怎么對奶奶的?家里那么大房子,你媽媽不要奶奶在家住,讓奶奶住養老院……”
“你呢?你是兒子,你都不管奶奶,還指責我媽媽,你那么對她,還想她來伺候你老娘啊?!你要是在家,我媽媽她會把奶奶攆出去啊?!”
張浩天說不過兒子,氣得嘴里直噗氣,拿手指著大偉,說:“到底你是我兒子,還是我是你兒子?我說一句,你頂一句,你存心想氣死我吧。”
“你…..”
張大偉還想說什么,大姑和大姑父一個推一個拉,硬把他拽走了。
張浩天這才走進去,靈堂就設在屋子中間最大的一間。此時,靈堂中間已擺上奶奶遺像,兩邊掛滿了寫著悼詞的條幅,花圈。奶奶的床就放在中間,躺在床上的奶奶已經被人換過新做的壽衣,看起來,倒像是睡著了一樣。
張浩天緩緩地跪在自己的老娘床前,哽咽著握住老娘冰冷的手,泣不成聲:“媽…..”
任潔的眼眶也酸酸的,她最怕見別人哭的,一見別人掉眼淚,她的眼睛就紅了。
張浩天跪在那兒哭了好久,雖然沒有聲音,任潔猜他的心里一定在對奶奶說著什么。
大姑(堂姑)拿過來一個小凳子,扶著張浩天坐了下來。張浩天坐在凳子上,擦擦眼淚,突然看見錢丹年也在房間里,馬上橫眉立目:“你在這兒干什么?誰讓你來的!”
“老奶奶走了,我來磕個頭還不是應該的呀,好歹也婆媳一場啊。”
張浩天直走過去,一把抓起錢丹年的手,就往外面拖:“走走走,你不配在這兒!”
兩旁的親戚趕忙過來拉住張浩天,把兩人分開了。
“大舅哥誒,你也是的,幾十歲的人,有話好好說邁,別動手啊,孫子還在旁邊啦。”
張浩天這才看到樂樂拉著任潔的手站在一邊,正緊張地看著他。張浩天也覺得自己剛才有點失態,他沖樂樂招招手“來,過來,樂樂,到爹爹這兒來。”
樂樂扭頭看看媽媽,任潔點點頭,樂樂輕輕走到張浩天面前,“爹爹,你不要和奶奶吵架好不好?”
剛剛還黑著一張臉的錢丹年,聽到孫子這句話,忍不住悲從中來,放聲大哭:“老奶奶,你可聽到了哦,我嫁進你們張家快四十年了,為你們張家生兒養女,做牛做馬,張浩天這么對我,我不甘心啊!……”
張大妹姐兩聽見哭聲,跑進來,拉錢丹年起來,拉了半天,錢丹年沒拉起來,兩人也跟著哭了起來。
任潔的眼淚嘩嘩直流。
奶奶,您在天之靈,能讓家里平靜一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