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拉開窗簾，耀眼的陽光直射進來，任潔用手擋在額前，使勁閉了一下眼睛。才慢慢適應這強烈的光線。昨天的酒喝得有點猛，太陽穴一跳一跳的，炸著痛。

任潔走進廚房，看看冰箱，里面空空如也，就放棄了吃早點的想法，打了一壺水，準備燒水泡茶。這么多年，飯，可以偶爾不吃，茶卻是一定要喝的。

桌上留著一張便條，爸媽不知道什么時候來過了，帶樂樂上公園去了。爸媽一定是聽說了自己喝醉酒的事，這些年，多虧父母在身邊默默支持，自己都這么大了，還讓父母擔心，真覺得慚愧。任潔抬頭看看鐘，已經(jīng)十點多。今天是周末，張大偉仍然不在家，估計又去忙他父母的事情去了。任潔已經(jīng)好久沒有問過公公婆婆的事，她有點膩了，扯不清的嘴皮官司，讓他們?nèi)ヴ[去吧。

張大偉最近的煩心事是一樁接一樁，怪不得任潔老說他天生操心的命。單位里最近搞競爭上崗，大家表面上平靜，私底下都蠢蠢欲動，像往常一樣，這時候的傳言也很多。最大的傳言自然是為數(shù)不多的幾個科長人選。

張大偉當年急著從池城調(diào)回，把快到手的科長拱手讓人，原以為，憑著自己過硬的業(yè)務能力和自認為還不錯的交際手腕，混個小科長，還不是手到擒來。沒想到，回到安城一看，才知道自己是井底之蛙，安城的機關(guān)里各種“能人”多如牛毛，有點小清高的張大偉在領(lǐng)導那兒根本排不上號。

盡管有點小不如意，張大偉對工作還是很認真，在同事中間的口碑還不錯?！敖诌吢吠干纭卑阉鳛檫@次競爭上崗的熱門人選，張大偉心里也有一點想法，畢竟當年跟著自己的那一幫年輕人，現(xiàn)在，在池城都有了發(fā)展，只有自己還原地踏步，有點“無顏回江東”的感覺了。

家里的麻煩事已經(jīng)不是一年兩年了，反正一時半會兒也解決不了，先集中精力搞好自己工作上的事。以前有幾次推薦的機會，都沒有輪上張大偉，現(xiàn)在，既然是公開競爭，無論如何，都要試試了。通知一出來，張大偉就去報名了。

競爭上崗的程序搞得比公務員考試還復雜，首先是筆試，然后是民意測評，由領(lǐng)導和同事分別打分，再然后是面試和政審。

筆試，張大偉不怕，自己畢竟是財經(jīng)類大學畢業(yè)，工作這幾年，雖然雜事很多，對業(yè)務卻一直認真，一方面因為自己喜歡這份工作，另一方面，也一直渴望能有出人頭地的機會。

這次考試，沒有劃定范圍，復習的時候，各種小道消息滿天飛，今天，有人說打聽到考這一套卷子，明天，又有人聽說考那一本書，大家都跟著東翻西找，好不熱鬧。

筆試成績下來，張大偉考得還不錯，入圍的十個人當中，他排第二。接著，就是民意測評，先是群眾測評，采用的是無記名投票的方式。單位里，早已不知覺地形成了幾個幫派，每個入圍的競爭者，都有一幫自己的粉絲，各個幫派之間因為選票明爭暗斗。“街邊路透社”成員更是忙得不亦樂乎，各路消息像蒼蠅一樣，嗡嗡嗡，嗡嗡嗡，等到測評分數(shù)下來的時候，張大偉覺得自己的耳朵都有點耳鳴了。

這晚，張大偉和一幫朋友東扯西拉到大半夜，回家的時候，已經(jīng)筋疲力盡。任潔還沒睡，靠在沙發(fā)上看電視：“怎么才回來？”

“吃宵夜，才吃完。”

“你們競爭上崗的事情，搞得怎么樣了？”

“還行吧，群眾測評后，我排在第五?！?/p>

“領(lǐng)導打分呢？什么時候？”

“過兩天吧。我有點擔心?！睆埓髠ニ坪鯖]什么心情。

“現(xiàn)在擔心有什么用！平時叫你多到領(lǐng)導那走走，你不聽，人多肉少，領(lǐng)導肯定會安排給自己親近的人，選你，才怪呢！”

任潔還想叨叨幾句，張大偉已經(jīng)開始打呼嚕了，只好住嘴，上床睡覺。

領(lǐng)導打分環(huán)節(jié)，氣氛就微妙得多。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睛里全是問號，卻欲言又止，一個個，神經(jīng)都繃得緊緊的。

好事總是多磨吧，領(lǐng)導打分遲遲不能下來，不是今天這個領(lǐng)導出差啦，就是明天那個領(lǐng)導開會去了。這一拖，快過年了，機關(guān)單位，年前事情都比較多，考委會宣布：領(lǐng)導測評推遲到年后。

聽到這個消息，有高興的，有擔心的，高興的是覺得有時間好好籌劃一下，擔心的是怕夜長夢多。

任潔也在催張大偉：“過年了，去領(lǐng)導家拜個年吧?！?/p>

“不去，這時候去，功利心太明顯了?！?/p>

“有什么關(guān)系，大家都去，你不去，領(lǐng)導還以為你對他有意見呢?！?/p>

張大偉想想，也覺得有道理。到領(lǐng)導家拜年，總不能空著手去吧，買什么東西呢？

“我看買什么東西無所謂，最重要讓領(lǐng)導知道你的心意，拎著大包小包的，反而難為情，不如直接送購物卡方便?！?/p>

張大偉斟酌了一下，還是買了點煙酒。自己平時不大去，現(xiàn)在又正是微妙時刻，不要搞得太突然，那樣領(lǐng)導為難，自己也尷尬，還是隨意點好。

領(lǐng)導都是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表情淡定，看不出任何端倪。對于張大偉這種偶爾拜訪的下屬，慈愛親切，甚至還關(guān)心地詢問了張大偉父親的身體情況，讓人覺得他其實一直在默默關(guān)注著你，讓你無由地就平生一種感動。

張大偉并不認為自己去給領(lǐng)導拜個年，領(lǐng)導就會偏愛。他始終還是有點理想主義，總希望領(lǐng)導是賞識他的才能，看重他的能力。所以，這么多年，他不是不清楚機關(guān)的升職之道，也不是個頑固的清高分子，但，怎么說呢，總有那么一點不甘心吧。

繁忙而混亂的春節(jié)假期過后，領(lǐng)導測評終于被提上日程，大家都有點歡欣鼓舞。這一段時間，幾乎所有人都對上班積極得很，自覺早到遲走。

一天，張大偉正在辦公室準備一份領(lǐng)導的發(fā)言稿，有人敲門，說領(lǐng)導找。

“哦，馬上來?！睆埓髠ッΠ迅遄邮帐?，往領(lǐng)導辦公室去。

“領(lǐng)導，您找我？”

“嗯，坐。”領(lǐng)導指指對面的椅子。

“大偉，最近工作怎么樣？忙不忙？”

張大偉有點不明白領(lǐng)導的意思：“還行，最近主要在做今年的計劃安排。”

“嗯，”領(lǐng)導沉吟了一會兒：“你在單位年輕人當中，一直是佼佼者，我一直很欣賞你，不過，最近從外面轉(zhuǎn)過來一份舉報信，跟你有關(guān)，我想了解一下你的想法。”

“又是舉報信？我有那么熱門嗎？”張大偉簡直哭笑不得。

“大偉，你是個好苗子，不過，在機關(guān)，還是希望你能遵守機關(guān)的制度?！?/p>

“領(lǐng)導，您也知道，目前我家里是個特殊時期。我可以以我的黨性保證：我絕沒有做任何違反規(guī)定的事，請領(lǐng)導一定要相信我?！睆埓髠フf著說著就站了起來。

“坐，坐，別激動。你放心，這件事我們一定調(diào)查清楚，不過，這需要一點時間，你也要有思想準備……。放心，不要有包袱，工作還是要認真。”

張大偉想，這到底是誰寫的舉報信呢？實名舉報，是自己老爺子的可能性不大，很有可能與這次競爭上崗有關(guān)。都說“木秀于林，風必摧之”，自己一向做事都比較高調(diào)，難免遭人嫉恨，以后，還是注意一點。

領(lǐng)導測評的分數(shù)終于下來了，張大偉被刷掉了。雖然很失望，但其實一切也都在預料之中。這就是機關(guān)。

錢丹年聽說兒子又落選了：“我就講嘛，沒事要到廟里燒燒香，別以為自己念了幾年書，就把這當迷信。不燒香就是不行?！?/p>

“照你那么講，大家都不用努力了，燒燒香，求求菩薩就行了?！比螡嵰宦犉牌诺睦碚摼突鸫螅谄牌叛劾?，什么事都要先去算個命，按算命的說的做，準沒錯。

“她也就那么說說，你當真干嘛?！睆埓髠ルm然也不相信老娘的說法，但任潔反駁，他又覺得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