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浩天是個固執的人,因為還對情婦抱著幻想,總覺得老朋友們的勸說都是受了兒子張大偉的指使,所以,他雖然被說得啞口無言,心里卻沒有絲毫改變。
徐伯等人說得口干舌燥,見張浩天似乎鐵了心腸,講來講去,沒什么進展,也覺得無奈。徐伯問:“你又不離婚,又不跟情婦分開,那你到底想怎么樣呢?”
張浩天有半天沒有做聲,其實,他的腦子一直都是昏的。妻子一提出離婚分財產,他本能地有割肉般的痛,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因為妻子,還是因為財產?或者,他其實心底里還是把這當成一條后路:萬一有一天,真的如別人所說,自己處于貧病交加的境地,情婦甩了自己,妻兒也許還會收留自己吧。但現在,叫他與情婦斷掉,回歸家庭,他又不愿意。這幾年,與妻子兒女們鬧得這么僵,幾乎已成仇人,不到萬不得已,他不打算重新面對妻兒。
“他是巴不得自己在外面風流快活,老婆還在家守著,等他哪一天在外面混不下去了,回家還有人伺候著。想得真美!”張大偉在一旁終于忍不住開口了。
被說中心事的張浩天惱羞成怒,指著張大偉就罵:“你這個不孝兒孫!說你老子就像說什么人似的,不是我當年奮斗,你們現在有這么好的工作嗎?一點不曉得感激,還專門跟我作對!”
“你養了我們,那是你的責任。我要是不發狠讀書,上大學,你能給我找到什么好工作?!我感激你什么?感激你這么多年不顧家,自己在外面快活,卻讓我媽媽天天受著煎熬?感激你帶著一幫臟兮兮的人來侮辱我們家嗎?老實跟你說,我在外面都不好意思說你是我父親,以你為恥,知道嗎?”張大偉也不管不顧了,想到什么就說什么。
張浩天一時反駁不上,氣得臉烏紫,嘴唇發抖。他從小到老都是一個人說了算,從來沒人敢跟他公然叫板。今天,兒子當著這么多老朋友的面讓他下不了臺,他一時急火攻心,手足無措,幾乎要昏厥過去。徐伯等人一看,張浩天的臉色難看得要命,趕緊扶他坐到沙發上,讓他喝點水,又把張大偉支出去了。
張浩天靠在沙發上,半天才緩過氣來,看到錢丹年坐在對面的椅子上,一臉的漠然,好像這一切都與她無關似的,不禁也在心里問自己:我是不是把自己的人生弄得一塌糊涂?我還有回頭路走嗎?前面是豺狼虎豹,后面是萬丈深淵,難道我張浩天叱咤風云一輩子,真的要死無葬身之地了嗎?一時之間,張浩天百感交集,悲從中來,禁不住老淚縱橫。
張大偉一個人朝山頂上走著,雖然是春天,但山上的風吹在身上,還是帶著一絲寒意。張大偉習慣地從褲袋里摸出煙,準備打火,才想起九華山是禁煙區,順手將叼在嘴里的煙丟到路邊的垃圾桶里。從山腳到山頂,一路都鋪有石頭臺階,總有幾千級吧。一路上,隔不了多遠就有一座寺廟,幾乎每座廟里都有許多人在燒香、拜佛。站在香爐旁邊,檀香的煙熏得人幾乎睜不開眼。
張大偉也買了一把香,擠在人群里點香,上香,磕頭。前面有人一邊磕頭一邊喃喃低語:菩薩保佑我財運亨通,發大財!張大偉忍不住在心里感嘆:人人都希望發財,可是,發財了,就能幸福嗎?
這次談判(姑且稱為談判吧)應該是不會有什么結果了。張大偉雖然早有思想準備,還是忍不住有點失望。但不管怎么樣,把幾位長輩請到九華山來了,總要陪他們在山上逛一逛,張大偉決定第二天帶幾位長輩上山轉轉。
當晚,一行人就住在石崖賓館,張大偉安排的。吃晚飯的時候,張浩天的手機響了很多次,情婦謝吉打電話來問談判結果,張浩天也沒明說,只回了一句:回去再說。
錢丹年和張大偉都像沒聽見一樣,目不斜視,吃著自己的飯。倒是徐伯,還在心情不爽,丟下筷子就走出去了。
晚上,徐伯到張大偉的房間,找他談心:“唉,你老爺子這人真糊涂了,太倔強!我也沒辦法。”
“沒事,我本來也沒抱多大希望。談過無數次了,他要是肯聽的話,早就不是今天這個局面了。”張大偉的心情已經平靜下來了。
“那接下來怎么辦?”
“等一個月后,第二次開庭吧。走上法律程序,就依法院的處理吧。我能做的也就這么多了。”
“唉——”徐伯忍不住為這個家庭深深嘆息,都說貧賤夫妻百事哀,這個富足之家卻更令人遺憾。
第二天,張大偉帶著幾位長輩,還有自己的父母親一道上山游覽,雖然正是旅游的好季節,但這一行人各懷心事,都沒有什么心情看風景,草草逛了逛,就往回走。
正準備下山回家的時候,一路都不吭聲的錢丹年突然提出要去廟里進香。張大偉看看幾位長輩都沒有反對,只有張浩天一人臉上露出一絲不耐煩,便把車停下了。大家只好折回頭去廟里進香。
來九華山進香的人都知道,上九華山燒香,有三炷香必須燒:大雄寶殿,肉身寶殿,八百斤和尚像。錢丹年買了一把香,先從大雄寶殿開始進香。其他人也只好跟著,張浩天雖然顯得不耐煩,但還是跟了過來。
錢丹年跪在菩薩像前,低著頭默念了半天,突然站起來拉住站在旁邊的張浩天:“張浩天,你說,你當著菩薩面說,我哪里對不起你,你要這樣對我?!”
猝不及防的張浩天幾乎被她拽倒,踉蹌了好幾步才站穩,禁不住勃然大怒:“你這個老太婆瘋了吧?”一邊說一邊用力甩開錢丹年的手。
錢丹年又緊走幾步,過去抓住張浩天的手:“你說呀!你當著菩薩面說!”
周圍的游客莫名其妙,都對他們看著。張浩天甩開錢丹年的手,掉頭走了。因為走得太急,腳似乎崴了一下,他低頭看看腳,又一瘸一拐地繼續走,徐伯趕緊跟過去扶住他。錢丹年被張浩天甩開手,有點遲鈍地站了一會兒,就又跪在菩薩像前,邊磕頭,邊哀哀地哭。
張大偉就站在離母親幾步遠的地方。眼前的這一幕多么熟悉!在記憶里,曾經有過多少次像這樣父親甩袖而走的情景?也是這樣,父親暴怒而走,母親一個人在那傷心地哭!
真的膩了!再也不想管他們的事了!看著那兩位長輩在勸母親起來,張大偉像失憶的人一樣,茫然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從九華山回來后,一向身體很好的錢丹年病倒了,躺在床上,茶飯不思。她想起自己十八歲那年嫁給張浩天的情景,那時的自己,真的像花朵一樣鮮嫩。張浩天那時真瘦啊,不過看起來很神氣。那時候,自己是喜歡他的吧,母親說:張家人少,小伙子又能干,將來你會有好日子過的。呵呵,好日子!我這一生有過好日子嗎?好不容易把兒女拉扯大,家里條件好了,他卻在外面有了女人!他養人家老,養人家小,我一退再退,只要他還認我這個妻,我都不放棄他,可他竟然還在外面生了個小的。他都多大歲數了?他真的瘋了!好!瘋了好!反正我死活也就這樣了,我們就一起瘋吧!
心如死灰的錢丹年躺著床上,緊閉雙目,水米不進,只求速死。張大偉兄妹三個在旁邊勸了半天,一點反應也沒有。張大偉又急忙把兩個姨媽叫來了,兩個姨媽在床邊一邊勸,一邊哭:“你怎么這么傻啊?你要是死了,不正好遂了別人的愿。”
“是啊,我們就是要活得好好的,他們都死了,我們都不死!看誰熬得過誰?!”
“你何必這么不珍惜自己,你就算這樣死了,你以為他們會覺得愧疚嗎?說不定他們高興還來不及呢。”
“這樣的男人,你做什么都沒用!還是顧兒女吧,你這樣,大偉他們心里多難過啊。”
“還有樂樂他們呢!你有兒有孫的,男人你就當他死了嘛!那年他得病如果死了,你現在不也是一個人過?!”
······
兩個姨媽說得嘴皮都干了,錢丹年死活不吭聲。張大偉沒辦法,只好找到一位熟悉的醫生,把他叫到家里來給母親輸液。
活過來的錢丹年徹底想開了,被男人拋棄也沒什么了不起,我有錢、有房子、有兒女,我還有大把的好日子過。我何必和這負心的男人糾纏!我要甩了他!我要拋棄他!
錢丹年一刻也等不及地把兒子大偉叫過來:“我要離婚!這一次,絕對是真的!”
張大偉點點頭:“好吧。都已經起訴離婚了,就看法院的判決了。不管法院怎么判,你都要好好過日子。這些年,我們一家人都折騰得夠嗆,從今往后,希望家里能平靜一點,你也能享幾年福。”
母親能想通,張大偉心里對母親的愧疚終于可以輕一點。他聯系了母親的代理律師,準備跟他談談第二次開庭的事情,卻意外得到一個消息:父親張浩天舊病復發,住進醫院了。
這到底是父親拖延的伎倆,還是真的病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