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人挺奇怪。”

“你也是。”

“哦？”

隨之兩人都相視一笑。

附近有雪落松針的聲音。兩人的身影漸行漸遠(yuǎn)。

“一個人？”

“誒？”本來沉默了幾秒鐘，這會兒女子一開口就是這么莫名其妙的一句，羅云當(dāng)然表示不明白。

“我是說，至今還孑然一身？”

“是，你怎么知道。”

“猜的。你信不信？”

“信，怎能不信。”

女子的眼神重新望向遠(yuǎn)方，而更具體的說，其實羅云也不知道她望的到底是前面的風(fēng)景還是，還是什么都沒望，也即是說，眼睛里實則沒有裝進(jìn)什么東西進(jìn)去，可能是實物，可能也是抽象的意識，也可能就是一片空白。完全的空白。什么也沒想，什么也沒看，世界一直都是世界，空白一直都是空白，兩者既不互相沖撞，也不相互違背。

“那你也是？”

羅云不敢肯定，也就這么一問。像她這種女孩，先天什么都不缺，而且看起來還十分聰明的樣子，應(yīng)該早就有數(shù)不清的人追了吧。

“是。”女子就說了一個字，簡簡單單的一個字。

這一個字倒是出乎羅云意料之外，實在想不到，面前這么個看似優(yōu)秀無比的女孩會至今都是單身，和自己一樣。

應(yīng)該沒可能啊，怎么可能這么多年都沒有人追求她，退一步講，就算她再怎么性情古怪，不近人情，也不可能對其仰慕者都全部拒絕吧。對了，也有可能是她剛剛和上一個男友分手也說不定呢。這也就解釋得清為什么她現(xiàn)在是單身的狀況了。

而直到后來羅云才知道，原來婉瑜在這之前還真的和自己一樣，孑然一身，從不曾主動追求過愛，奇怪的是，她說她之前也并沒有遇見過追求自己的男生。

“你看吧，一座城雖然不大，但住在里面的人卻是數(shù)也數(shù)不清，就像螻蟻一般，每當(dāng)太陽出來的時候，穿著西服打著領(lǐng)帶的螻蟻，著職業(yè)裝挎單肩包蹬著高跟鞋的螻蟻，每當(dāng)太陽出行的時候，他們也就出行了。然后等著太陽落西的時候，螻蟻們又以同樣的裝扮，同樣的身姿，同樣的氣味歸巢，周而復(fù)始，甚至有些螻蟻已然忘了自己生為這種生物的存在規(guī)律，索性不管白天黑夜都出行。當(dāng)太陽落西的時候，他們出行，當(dāng)太陽升起的時候，他們歸巢，周而復(fù)始。就這樣，螻蟻們涌到大街上，擠在一起等待紅燈的熄滅，螻蟻們涌到鐵皮盒子里，擠在一起，等待目的地的到達(dá)。然而，螻蟻們卻都不互相看對方一眼，形同陌路的，只為趕腳，匆匆的趕腳。甚至于，他們還將自己封閉起來，形成一個個的單體，慢慢等待著被時間的沙粒所覆蓋，他們慢慢等待生命的消盡。繁華且迷離，醉眼且朦朧，一只只形單影只的螻蟻，男的女的，時刻將孤獨帶在身邊，讓其陪伴自己，就像流水葬著花朵，就像天空一如既往的藍(lán)。”

女子就像對著空氣自語般，說罷抬起頭來望向一凈如洗的天空。

自始至終，羅云都在一旁側(cè)耳傾聽著，仔細(xì)地充當(dāng)一個好的傾聽者。

雪似乎更松了，不住有雪片掉下枝椏的聲音。

羅云和女子又繼續(xù)滑了一會兒，這時天色太陽已經(jīng)開始微微偏西了。

天色已然不早，羅云說道：“今天真的很榮幸，能和你一起滑雪。那就這樣吧。”

羅云不知道自己到底該怎么措辭，結(jié)束這場巧遇。

“如果不介意的話，可否告知一下電話號碼。”

這時女子突然說道。

額？

羅云感到很是詫異，這難道是……主動要電話號碼的不應(yīng)該是自己嗎？只是我實在沒那個勇氣，一向都沒這個勇氣，不管原來還是現(xiàn)在，自己是個挺靦腆的人，往深里說，用膽小也不為過。

可是現(xiàn)在卻是由人家一個女孩子主動提出來，這倒是出乎羅云意料之外，沒想到女子果斷是有點與眾不同，但這樣倒也正好合乎自己的內(nèi)心愿望。不知怎么的，還有那么一點的興奮之情吧。雖然是素不相識的陌生人，但從此刻起一旦分道揚鑣，各自回到各自的原點，不知怎么的，心下居然會莫名地露出一股不無遺憾的失落。說不清楚為什么會突然涌上這股悲觀的失落之情。但這種感受卻是真真實實的存在。

“當(dāng)然可以。”

這時兩人業(yè)已停止了運動，都站在雪上，女子脫掉厚厚的手套，然后往冰涼的手心里哈了一口氣，隨即自身上掏出了手機(jī)，手機(jī)是HTC，并非大多數(shù)女孩子都愛用的街機(jī)iphone。

隨即羅云將數(shù)字報了出來。女子低頭點著屏幕，將電話存儲后她便要將手機(jī)放回口袋里。

“那個，你也可以給我撥一個，我也存儲一下吧。”羅云鼓起勇氣說了出來，說完便覺得有點后悔。

但對方卻并沒有覺得有什么，她隨即重新將屏幕點開，觸摸了幾下，這時一首清脆的鈴音響了起來。

你把我?guī)У揭粋€停泊的港口

讓回憶可以避避風(fēng)

仰望著夜空，聽潮起潮落……

是戴佩妮的一首《防空洞》，很傷感的一首曲子。

對方將電話掛了，羅云并沒有掏出手機(jī)，反正手機(jī)有記錄，回去后再存也可以。

然后羅云開始和女子一道向雪場初點滑去。

“說實話，手機(jī)這產(chǎn)物還真的是新世紀(jì)最高明的發(fā)明，這樣一來，倒是大大縮短了人們之間的距離，只是，這樣一來，反倒覺得有點不太讓人高興，感覺上來說卻是更加無趣乏味了，可有過這種感受。”

她說話依然不帶反問語氣，讓人沉思了半天，才幡然反應(yīng)過來她說完還問了你一次。

“啊，無趣嘛倒說不上，歸根究底只是一具套著盒子的芯片而已，至于乏味，我倒覺得打出生以來就開始乏味起來。按說打發(fā)時間的東西更多了，但不知為何卻越發(fā)的空虛了起來，覺得自己倒也越發(fā)的像一具包了殼的軀體而已。這樣說也不知對不對，但的確是我自己的感受。”

女子無聲地嘆了口氣，這聲嘆氣看不出任何的意味，既沒有感嘆已然厭倦了人生的意思，也沒有突然失落的表情，就當(dāng)是她特有的表達(dá)方式吧。

自那天離開雪場后，好像過了一段時間，確切的說，應(yīng)該是很長一段時間，嗯，的確很長，算算看，大概已經(jīng)有了半年吧，這期間，羅云曾好幾次想要打給她，但最后都以無功而終，因為他實在不知道突然打過去然后說什么好，仔細(xì)想想倒也的確沒有什么好說的。是自己不管怎么事先在腦子里打算一通，最后還是想不到以什么方式開頭。所以，久而久之，也就不斷擱淺，久而久之，也就漸漸將這件事給遺忘了。

但在過去了無聊的半年后，羅云還記得，那是一個雨天的傍晚，窗外面正下著瓢潑大雨，不時夾雜幾道震耳的夏雷。羅云躺在床上，正在看一本海明威的《喪鐘為誰而鳴》，正在他即將要被開頭人物的枯燥對話給催眠過去的時候，這時，手機(jī)難得的響了起來。

“喂。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