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玄望向弄雪被顯王拉住的小手,一陣糾結地綰了綰眉。
弄雪自己也沒有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時,身形一動,已經被顯王帶出這間屋子。
三道身影幾個騰挪跳躍之間,宛如仙人降世,輕飄飄落到坊后面的小巷子里。不惹起絲毫塵埃。
弄雪還忙著一陣急喘,顯王已經輕飄飄回過頭去,瞧一眼追來的身影。下頜的弧線向上輕勒。
然后,轉過頭來,臉上輕輕籠下一層笑意。
弄雪只覺得目光中映出的那道燦爛笑意,剎時間氤氳周遭氣息。來不及想清,那是什么意思的笑時。
顯王已經將她抱在懷里,低頭吻了下來。
而且,他身形高大,將弄雪這襲粉色身影,遮得嚴整。
巷口隨風呼嘯,追來了團團身影,路過駐足,略一遲疑之后,紛紛錯過。
我的宿主覺出了被吻的感覺甚好,還想要繼續。那溫軟的唇瓣卻驀然分開。素性良薄,君王的本性。
她從來都是知道的。這一次卻嘗到了失去的痛楚一般。心中生起了涔涔的惋惜之情。這種情懷在她身上絕跡了好多年。
她目光追隨著,距離已經拉開、拒人于千里的顯王的目光,好生掙扎了一會兒情緒,才默默然低下頭去。
但,馬上又抬頭打量著他,當然,能如此直接大膽再看向顯王,純粹是因為我的靈魂,重新主宰了她的意識。
因為,我雖然感受得清楚,但卻同樣不明白,他為什么鬼使神差地帶了這副軀殼,從水深火熱中出來。而且自覺,實在無法相信,他要將弄雪培養成死士的鬼話。這雙手,無有縛雞之力。就算再付之培養,估計只能是將雞殺得又快又好,就是做到了極限。
芳玄大概是覺得,我的宿主與顯王這樣久久對視的情形,不大對頭。便極其隨意,又恰到好處地,將嬌水身影化作一團清香,閃轉將兩雙目光中間,好生隔得妥當。
在二人之間,她笑嬉嬉拍手,以手畫文,“我們竟然從這森然魔窟中,偷了一個姑娘出來。要知道她家的姑娘最是金貴,從小都是吃著貢糧長大的。顯王不知嗎?這可是王后家開的坊呢。”
顯王無所謂地搖頭,“這個倒是不知,只是有一點我知道得確切,他家糧多。”
芳玄,也是搖頭,“有糧的人家才最怕缺糧。那就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之后,他們原定的,再到另一家花樓吃些真正花酒的計劃,因為弄雪的出現,而臨時取消。一路興意濃濃,步行繞了另一邊,回了王府。
我神思一時默慮,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坐到了一間陌生的屋子里,面前層層疊疊鋪排開幾只套碗,而窗外夜已經更向深處。樹影斑駁如同冰涼無依的魂魄。
弄雪對著侍兒,新端上來的盤盤碗碗,確實覺得有些餓了,我的靈魂跟她一道,用了一些飯菜。
她偏于吃辣,但是往往筷子,快要到辣子里面沾一沾時,就被我擰轉成了到湯里面沾一沾。
我根本嘗不到味道。這么做,純粹是在質氣。
不能嘗到味道的感覺太是辛苦。
如此很是別扭地吃過一段飯后,我開始不管不顧地思考著一個問題,要如何出去,覺得十分有必要問一問大師兄。
而我那十分不爭氣的大師兄,此時,仍卡在兩世的入口。要去見他,就只有將自己也搞得半死不活,才可以達成所愿。
而這個“自己”,現在指代的是這軀細皮嫩肉的宿主。問題的關鍵是,她還不想死,更不想殺人。其實,也不想出絲縷坊,明顯的變化,發生在給顯王吻了一下之后。
我覺得,她那一直龜縮的真實靈魂,在那一剎那有些動搖,好像已經開始感謝我殺了那個嫖客,讓她有機會在這無意之間,做成了一直想做,而從不敢做的事情,能夠借機從良,再跟隨一位親王。
如順著這條路想下去,就是一個良少女的完美人生。
在這樣的情況下,估計,她極不愿意死去。
可我也無時間等她情緒重歸低落。
我想了很多辦法,跳出來宣講時,眼角猶帶三分抹不掉的奸意。
開始引導那只懦弱的靈魂,想像一下自殺的好處。
我在天虞山上遵從二師叔尊教誨,撰寫山志時即被告知,寫文章,首先就是先愉悅自己,才能愉悅他人。否則自己寫得很是憋屈,他們也很難從中,得領情緒開心。
此一次,我遭遇的正是一樣的情況。
我雖是要引導弄雪對世事失望,且要失望到極致,進而棄世決絕。
但將心比心,自己著實想不到,這樣果真對弄雪有什么好處,似乎真正不能說服的正是自己,也只得作罷。
好在,平時這個宿主很聽我這靈魂的話。日子略微正向發展。
近來,卻每每不能做到十足十次。我漸漸找到規律,每當遇到顯王,她都會先一步做出各種各樣的決定,讓我很感駕馭無力。
唯一能體會到的一點收獲是,從一個活人眼中打量出去,顯王似乎有了不同味道。
此時,夏意頗濃,萬葉綠向深處。
顯王踏步而來。路過孔橋時,微微駐足了半刻。我的宿主便在那時想入非非。寶藍色的身影,在天地間是如此的出眾,一圈金絲走線壓住衫邊。我深深感嘆,她目力太好,連這種距離之下,也打量得如此深入細致。他看住了什么,目光并不轉過來,只是遠遠地汲來日光,閃轉出俊逸身形。仿佛帶來溫暖無限。
時光流下,他轉過目光,對了一眼弄雪婷立的窗口。若有所思之后,是一個如常的笑意,并不是笑給誰看,而是心底想到什么時的油然作笑。
弄雪被這笑容驚得退離了窗前。折身時,不慎撞到身后的花瓶,急急去扶時。地上多出一個身影。伸出手及時穩住了花瓶,一室的幽蘭氣息陡然換過龍涎香氣。
心事沉溺得太深。她竟說不出一句話。只是轉頭看著她。
他微垂著著頭對她說,“弄雪我救了你,你要如何報答。”
宿主的心思轉得比我還快,但就只是猶豫不言,只是讓這么多的心思,苦苦繞在喉間。一個字也不肯說出來。
若我不是此軀的真正主宰,我就定要替她說出“以身相許”這四個字來。
就只是我這宿主太過聰明,自知身份卑微,又何談相配一位王爺,心事九曲回腸之后,擰轉說出,“民女必將以命相報。”
我覺得,這個說法包含了以身相許,要算上是更進一步的以身相許。
顯王眼風極淡掃過,笑容拂過面頰太快,讓人基本上不能太確定,他是否有真的笑過,“那好,我要你在半月內學會彈箜篌。”
容我再感嘆一句吧,在愛情里太聰明是要受傷的。老天果然是公平的,讓你聰明了,就要你疼。傻點呢,就會平安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