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青文命人捧來一雙高足金杯。赤金的顏色，時不時轉動流光溢彩。引人目光流連。

不過，弄雪仍舊假意不知這正是王后要送給她的禮物，目光只是迅過那一對高足金杯的熠熠金光。渾若無事地只瞧回王后，神態(tài)溫雅馴順，雪白的頸子如一只淡出水面的馬蹄蓮花，細細柔軟地托撐起一張粉頰，引人心動。

王后本就是在瞧她，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她向自己笑，也向她笑了一下，隨后示意素月將那托盤進至弄雪跟前，向其中淡素引過一指，“這一雙高足金杯是吐蕃國的進奉，不是凡品，正配得妹妹的人才，我想著，妹妹會喜歡就挑了一對過來。”說到這里，頓了一下，“想來，在這偌大的王宮之中，也只有妹妹與我，才能為王上分憂，妹妹有什么樣的難處，都盡可與我說。我視妹妹如同同胞而出，若是哪里有不周盡之處，妹妹直言相告也自是無妨的。”

弄雪嫣然一笑，似乎是心情大悅，正經將青文所說，相信得八九不離十的樣子也做得深刻。俄而，目光一轉，直接逼視到那雙高足金杯上。神色由恭謹再到眉飛色舞，其中的轉換，一盡顯露得清清楚楚，并不隱藏。都讓青文看得一清二楚。而那其中驟然出現(xiàn)的欣喜，似乎果然讓青文有點猝不及防。

王后似有一刻出神，又靜靜默了一會兒，才緩緩出語，“前幾日，聞得妹妹身上不好，就一直想過來看看，那般的事物纏身，繞到如今才得閑，白日卻又纏得了一樁。之前，我便一直叫素月為妹妹留意著。太醫(yī)院里的尚太醫(yī)最精婦科，我一直就想宣他來為妹妹瞧瞧。”語畢，目光定在弄雪臉上不再移開。

弄雪心中清楚，果然不出所料，青文并不相信自己真的服下了那藥，由此即可看出，此女心思縝密已到事無巨細處。

弄雪心下小轉一刻，從容而劃來一段心思，她既是要看，自己就索性做得情意充沛，給她看才好。世人愛處，不過是對手的懦弱蠢笨，不足為慮。自己今日所作所為就是要她放心。

想到這兒，弄雪眉目轉而凄苦，恍如那日，盡飲了避子湯過后，有攢心之痛，在身之時一般的模樣，不由自主伸出雙手自抱住了臂膀，接下來已經渾身發(fā)抖得體如篩糠。

投在地上那輕曼曼的影子，也顯得沉重起來。

王后容色上浮現(xiàn)出要緊的神色來，卻不失儀地又是一笑，“妹妹現(xiàn)下的樣子，真是讓人心疼，這又是姐姐的不好，提了那日的痛處，就為了這一兩句話，又引得妹妹傷心可是不好。從前便有一句話說得好，往事無可追，還是忘了的好。”語罷便止了先時的提法，又隨意小坐了一刻，尋了個由頭自去了。弄雪執(zhí)意送到階下，被王后止住，死活不肯讓她再行相送，那回笑亦有愛憐之色。而大好的宮殿群落，業(yè)已經在她眸間融透無含。

青文去后，畫蕊極是不解，悄聲向弄雪道，“王后為何不執(zhí)意讓太醫(yī)為娘娘查看，從來都聽說這位王后作風硬辣。今日一見倒顯得平常。如此于她而言，可算得上是錯失良機。難道她是有意在點醒我們，放我們一馬。其意乃是用于警醒。”

弄雪臉上神色不過平常，手中素白只點幾只香鴉的白色流紈扇扇面微傾時倒映了春潮，拂了些春色綠色，目光如波如流，視遍花木扶蘇，微牽了幾下唇角，“她如此做，不過是顧忌著王上此時正著意我些。這也正說明她的謹慎。想必，今日我展現(xiàn)的這一盡的場景，惹足了她的懷疑。有道是，這世上哪來萬順無虞的制備呢，便是我今日盡現(xiàn)本來面目，她也未必能信得幾分。她若是不信才最好，一動不如一靜。我們只等她發(fā)招就是。倒是要看看誰才是人仰馬翻的下場。”“撲”地一聲將團扇擲在一邊，叫人去了頭上的珠飾，合衣躺了一下午。

王上回來時，見弄雪神情懨懨的無精打采，有意問了幾句。

弄雪則是故意躲躲閃閃，語不盡意。她早知道，自己本就是瞞不過他的，這是自然。皇上果然伸手將她攬入懷中，語聲緩如輕呵，“再對我說謊，再對我說謊，我便饒不了你。”語畢，就呵她的癢。她最禁不得癢，現(xiàn)下已經被他胳肢上氣不接下氣。終于喊出了一聲“王后”。王上的手一頓停在了那里。饒有興趣地看著弄雪，“哦，她果真先來看你，你是怎么對付她的？”

“這個嘛。”弄雪撓了撓自己的下巴。“不說可不可以？”

王上又向她伸出手。意在示威。

她一看那手。立刻覺得全身的骨骼都酥了，由不得求饒，“自然是要對付的，我收了她的禮，這才顯得我和她親近。這可全是為了王上。”

王上“哧”的一聲笑，“就這！她就只送了你一對金杯。你也滿足。”手指摩娑過上面的壽桃魚子紋。心中剎那浮現(xiàn)青文的面容，她早知弄雪腹再不能多子，卻送這款多子多福的樣式的金杯，實無善意，一時甚為不快，但想著，弄雪未必知道，便也佯作不知免得惹得她愁苦，自己也不痛快。

弄雪目光過卻那壽桃魚子紋，似乎并不留意，頃刻間故作嗔目，“她是王后，這也不叫送，乃是打賞才對，我收了她的禮，也是在承她的威，試問我如何敢忤意于她。”

王上嘴邊噙笑，“說來，那倒是我癡了。只以為我們伉儷情深。”那語音柔軟，似乎情真意切到了極深處，語畢之時，情意還在那處往復徘徊不去。

弄雪哂笑，“就是這個意思，王上圣明。依了王上的意，我又如何示意王后多送我一些禮物。”

“你還敢讓她來見你。”王上目光深深繾綣在她笑靨之上，極是愛憐。

“王上在裝糊涂，她自然會時常來見我，因為王上在這里，她就會時不時地出現(xiàn)，好讓王上你想起她來，她這么聰明的人又會如何不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