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客宴

長安城自是繁華非常，豈是桂縣那等小地方能比的。

哥哥帶著我一路閑逛，我自自始至終看著手里的大臻野史不放，時不時應哥哥的要求瞧一瞧，一會兒看看戲法，一會兒吃點小東西，玩得很是酣暢淋漓，當然，玩得酣暢淋漓的是哥哥。

街道上很多人，我眼睛看在書本上，卻也沒人能撞得到我。

這時，哥哥忽而拉住了我，停在一攤首飾攤前，拿起了一個水藍色的琉璃水滴領扣細細端詳，又在我領子前比了比。

“好看，真好看。”

我瞧著書本，根本不理他。

他當下不高興，抽了我的書，面色不悅：“小妹，能別看了不？來，看這個，喜歡嗎？”

我心中微微一嘆，應他要求看了看，水藍色，通透晶瑩，扣子上系了根藍色的流蘇帶子。不得不說，哥哥的眼光還是很好的。

“好看。”

他頓時笑了，把書往我手里一塞，就把扣子扣在我的領子上。

我看他的笑臉，緩緩問：“你有錢買？”

哥哥拍拍胸脯：“放心吧，這個應該不貴，哥哥有的。”

說著，問攤主：“這扣子多少錢？”

攤主是個老頭兒，興許是沒見過像我倆兄妹這么粉雕玉琢的人，呆愣片刻才道：“不貴不貴，只要三十個銅板。”

這價錢倒是公道，哥哥掏出錢袋倒在手心數了數，拿回三個，剩余的都給他。

“可夠？”

他仔細一數：“夠了，夠了。”

待哥哥把錢袋掛回腰上，拉著我離開，面上依舊那么開心。

我任由他拉著，卻把心中的話仔細掂量了幾番，才開口：“你如何得來那么多錢？”

家里一直清貧得很，即便此番來長安，桂縣的宅子和家具變賣了，也是精打細算的剛剛夠用。等到阿爹下次發俸祿還有大半個月，故而阿娘一直能省則省。

他哪里來的那么多錢買扣子？

他呆了一呆，繼續往前走：“半月前，我與林深上山抓野雞賣，銀錢一人一半，你節儉不愛花錢，除了書籍便沒其他愛好，身上一直沒個飾物，著實太素了些……”

所以，特意存銀錢給我買個扣子？

我不曾想，他這樣潑皮的孩子，竟有這般對我這個妹妹的關心愛護！

我踏踏實實領了這個溫情，平和的臉上，染了些許暖色。

晚上阿爹回來后，一家人坐在桌前吃飯，阿爹說，他那些朝中的同僚打算來府中拜訪，走動走動認識一下。

然則府中除了紅兒和綠兒，便沒了別的下人。

到時候那么些人來，自然要招呼，故此，阿娘打算去買幾個婆子家仆。

因著不能怠慢了那些個到訪的大人們，阿娘下了血本，買好茶好點心好材料。

三日之后，那些人終于來了。

我彼時對這樣的聚會還有那些不認識的人不感興趣，只拿了本書坐在花園里獨自看。

阿娘和阿爹曉得我的性子，也不強迫我去跟那些人如何交流，見過面打了招呼便是。

這樣的聚會，少不得要會會詩，彈彈琴。

那廂的人聊得歡快，我卻是有些乏了，合了書，方想回竹屋。

卻聽一人笑道：“夫人家中有一把玉琴，琴身玉石而制，上次夫人彈奏一曲，芊芊十指撥動著琴弦的曼妙律.動，翠翠的琴聲如秋雨飄落湖面，令我至今難忘。”

工部外郎周大人妻尉氏驚道：“這玉琴的音調當真如此美妙？想來定是一把名琴！”

禮部郎中賀大人的妻子曹氏笑道：“我家中那玉琴確實算得上名琴，音也著實美。不過，我聽說，這琴之首為瑤琴，乃是大洪荒時代，伏羲神所制。有一次伏羲看到鳳凰來儀，飛墜在一株梧桐樹上。那梧桐高三丈三尺，按三十三天之數。按天、地、人三才，截為三段；取中間一段送長流水中，浸七十二日，按七十二候之數；取起陰干，選良時吉日制成樂器。是為‘瑤琴’。但那也不過是傳說！”

腦海中，恍然出現一把琴，琴前，一襲白衣賽雪，修長而白皙的手，好看得過了頭……

我胸口一痛，只覺得悶悶的，不覺便道：“明鏡塵匣中，瑤琴生網羅。瑤琴多遠思，更為客中彈。珠樹秋先折，瑤琴我獨傷。幾句話語中，贊賞了瑤琴，然能配得上瑤琴的琴師，卻是有誰？”

“哦？”賀大人的女兒賀佳蕙挑眉：“若水妹妹是覺得，瑤琴存在？”

“存不存在有誰知曉？‘號鐘’宏亮，‘繞梁’三日，‘綠綺’情，‘焦尾’黯……琴乃其次，無伯樂，好琴如朽木。”

我不曉得自己為何會說出這樣一句話，腦海中，似乎也曾有人對我這般說過。

我心里越發悶，于是施了禮，匆匆回后院。

回到竹屋，那平和靜怡的感覺撲面而來，很是舒心。

推開門，倒了杯茶抿一口，微微顰眉，已然涼了。

如今天色還不到晚飯時候，綠兒紅兒也在前院伺候著，我拿了書，走到一旁的榻上躺著翻看。

一頁一頁，很是仔細，看了半響，放下書復坐了起來。

在書架上翻翻找找，卻瞧不到滿意的，只得作罷。

走到床上躺下，思襯著過兩日上街看看有什么書能買的，添置幾本。

這般想，很快便沉沉睡去。

等綠兒來喚時，已經是酉時，晚飯已經做好。

動了動身子，懶懶起來漱口出去，飯后，哥哥拉我到中庭，我瞧著他那苦大深仇的表情，說家里的銀錢因為招待那些人已經所剩不多，估計撐不了幾日。

我知道，哥哥平日里看起來沒個正形，卻是真正對家里的事情清楚，還很成熟的幫著。

我的字畫是個好東西，前第三世，我曾經是個畫師，字畫能賣到三萬兩一幅。

是以第二日，哥哥起了個大早來到竹屋，我懶懶的起身洗漱出去一同吃了早飯，便回竹屋隨手在紙框內拿了兩卷。

哥哥拿白布把卷紙小心翼翼的包好，一把拽了我的手便出去。

我低眉看拉著的手，微微顰眉：“如今天色尚早，方開市，不用急。”

他這才放緩了速度，出門前，我用絲巾蒙了臉，小半響便到了街上。

走走看看，哥哥問：“妹妹，你覺得，我們要如何找買家？”

“找賣字畫的店家，直接賣與他們。”

他哦了一聲，我又道：“也可自己賣。”

他聞言一笑：“自己賣吧，我覺著，這樣銀錢都是我們的，不用給別人一份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