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闌珊,橘光暖人,幾根纖纖細指熟練地動著,屋里傳來一陣又一陣金屬碰撞的聲音,甚是清脆、悅耳。
“你身上的這套衣服是我的,當初花了七十文錢買布,八十文錢請裁縫,總共一百五十文,穿了半年時間,給你折成八成價,一百二十文;還有你男人穿的衣服,布料錢六十文,請裁縫的錢是五十文,一共一百一十文,居哥穿了一年,折價到七成,是七十七文錢;你的病看大夫用了二十文錢,藥花了五十四文錢,共是七十四文,算上你這些天用的的柴火吃得飯使得油鹽醬醋茶,還有打破的碗,給你個便宜,算成二六文,湊個整;還有你男人的傷和病,我們特意跑了二十里路從青城請來了最好的顧大夫,花了三百文,藥錢七百文,來回的馬車費九十文,顧大夫吃的飯一百文,給顧大夫的紅包一百文,后來的又由章大夫料理,花了九百文,抓藥用了十八兩銀子,算上給他熬藥用的柴火,包傷口用的布,還有一些雜七雜八的事,共算成二十文。這樣一來···”
纖細的手指一停,算盤的鐵珠子停止旋轉,楊嫂抬起眼皮,不冷不熱地說:“算下來一共是···”
我無端地打了個寒戰,吞吞口水問:“多···多少?”
她陰惻惻地笑一聲,尖尖的下巴在燭光下稍稍柔了些,鳳眼一陣精光閃過,她上身緩緩向我靠攏,溫柔一笑,一字一句吐得十分清晰:“一共是十九兩銀子三錢三十七文。給你去個零頭,那七文就免了。”
我再次吞吞口水,看著瘦小卻精明的楊嫂,心里想到:丫滴,就是說我現在欠了接近一萬塊!天,銀子被江水沖走了,我現在身無分文,拿什么來還款?
為今之計,只有把五王爺送回都后再說了。
我彎彎眼睛,用十分坦誠地聲音(某花自以為是,大家盡管扔雞蛋!小福在某花的威逼下弱弱地掩面逃走···)說:“你放心,我絕不會賴賬!”
冷哼一聲,楊嫂撫撫發髻,目光危險地瞅著我,右眉一挑,說:“你倒是敢!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我立馬覺得皮已經保不住了···
這兩日好生休養了下,身體逐漸好轉,如今已基本無礙了。
“楊嫂,這兩天沒什么大事發生么?”五王爺被劫,還離奇失蹤了,怎么著天下沒什么反應啊?不是說皇上很疼這個弟弟么?
奇怪,真真奇怪···還有沈毓,到底怎么樣了···
黃鼠狼···你一定一定不要有事啊···我銀子都還沒還你呢!
看來必須和五王爺商量一下了···
“這天下太平的,哪會有什么事?!”
“哦···楊嫂,你帶我去看看五哥吧!這么久你都不讓我去!”我諂媚地笑。
“哼,你男人今天下午已經清醒了,只是不說話,也不問問你的情況,哼,什么臭男人啊!模樣長得也不好,還一副呆子似的,也不知道你怎么看上的!你看我居哥,人好,長相還好!”
我看著她驕傲地模樣,不禁想到,果然是情人眼中出西施啊···連五王爺都覺得不好看,偏生說她那個老公好看!
“哎呀,楊嫂,你就帶我去吧!只有早點和他見面,我才能早點還你的錢!”
“哼,好吧,看在錢的面子上,我明早就帶你去——跑路費,五文!”
“好好,你記著吧,我一定早點還你!”我苦笑,盡量早,但也要先見到五王爺,還要五王爺配合···
甘甘給我端了藥,我屏住呼吸兩口喝完,然后蒙著被子睡覺。
現在沒有沈毓為我點燈了,我心里隱隱地失落。
輾轉反側了好一會,沒有燈心里總是不安,于是又把燈點亮,方才睡著。
連續幾日,我都要半夜點燈···
這些日子總是夢見小女孩和小男孩的事,都是十分美好的。懵懵懂懂的小孩,單純的感情,無憂無慮的童年生活···
間或也會夢見黑衣人提刀走向小女孩的一幕,可每次刀將落下時,我都會驚醒,醒來后都是滿頭大汗,氣喘吁吁。
到底后面發生什么事了?這件事應該是個關鍵···
次日一早,我便隨著楊嫂去了章大夫家。
章大夫是個白須精干的人,身材中等,很瘦,臉上布滿了丘壑和老人斑,手如苦竹一樣,但眼睛卻炯炯有神,行動也不拖拉,是屬老當益壯一類的。
章大夫帶我進了房,我立馬聞到一股濃郁的藥味。
五王爺正睜著眼,盯著素白的床賬頂部,看起來像是在思考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沒思考。
我走過去,他竟沒有一點反應。
“五···五哥?!蔽医辛私兴?,他木然地把頭轉向我,在看到我的那一剎那,眼中有什么微微閃動著,然后又黯了下去。
倒是把我嚇了一跳——他的模樣···神韻像是五王爺,可臉蛋又不像是五王爺,五王爺的臉,比他的漂亮多了。
怪不得楊嫂說他長得不怎么樣···
四處看了看,見他枕邊有張白色絲帕,繡了朵漂亮的牡丹。
這不是五王爺的絲帕嗎?難道他是五王爺?不對啊···我暗自懷疑,卻沒表現出來。
他又把頭轉過去,依舊盯著素白的帳頂。
“姑娘,你開刀開導他吧,不知他是怎么了,一醒來就不說話,一直呆呆的。”老大夫嘆了口氣,和楊嫂走出去,輕輕地帶上了門。
“你····你是不是五王爺?”我試探地問。
他又把頭轉過來,眼皮抬了抬,默不作聲,只是看著我。
“喂···你說說話啊!”
“···”
我大怒,丫滴,老娘好不容易救了你(眾:不就是拖了下人嘛!人家是運氣好!某花:去!),現在你倒是拽起來了!哼,落毛的鳳凰不如雞,你以為我怕你?!
“請說句話,好不好?”再三思量,我強顏歡笑。
忍···忍···忍是一門哲學···
默默注視了我半晌,面無表情的他終于開了玉口。
淡淡的一句話,卻是語不驚人死不休——
“我不再是王爺了。不,我從來都不是王爺?!?/p>
~~~~~~~~~~~~~~~~~~~~~~~~我是PIA飛的分割線~~~~~~~~~~~~~~~~~~~~~~~~~~“你···你真不是王爺?!”我差點驚叫起來,馬上用手捂住嘴。
“我從來都不是。”依舊淡淡的,他的眼中毫無波瀾,不像是在說假話。
“那五王爺呢?”我驚訝。
“五王爺死了?!?/p>
“···”
我的金主啊,你怎么就死了呢?!
噯?不對呀!
“你等等!我馬上回來!”
我一溜煙的跑了出去。
“楊嫂楊嫂!那個,他就是和我一起的那個人?”我拉著楊嫂的袖子,迫切地問。
“當然了,那么重的劍傷呢!怎么,他不是你五哥嗎?”楊嫂斜著眼問我,眼中滿是鄙視。
“額···我先進去了!”說完又拔腿沖進屋子。
我目光銳利地盯著他,似要把他看出個洞來。
可惜···功力不夠啊···
人家依舊面無表情,不咸不淡。
我一怒,不管三七二十一,快步上前,掀開被子,扯開他的中衣。
衣服下是沁著血的紗布。
他終于有點反應了,目光慌亂,一雙手搶過衣服遮住傷口,又防備地看著我,最后拉過被子蓋得嚴嚴實實的。
我抽抽嘴角——這神情,明明就是受驚嚇的小白兔嘛!
恩,這是五王爺的神情···
我已經肯定他就是那個五王爺了,可他們明明長得不一樣啊,這到底是怎么回事?。?/p>
“喂,你到底是不是???所有的證據都指明你是五王爺,可你和五王爺卻長得不一樣??!你給我說說,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微怒地瞪著我,臉上浮起一抹紅。
難道是···
我問了十萬八千次,他始終不開口。
最后,我目標一換,瞇了瞇眼看向那張白絲帕。
嘿嘿嘿···
“你干嘛?!你還給我!不許撕!聽見沒有!”
果然,我一拿那張絲帕做人質,他立馬就激動了起來,臉色漲紅。
“說!”我倨傲地睨著他,兩手扯著絲帕,做欲撕狀。
忸怩了半天,他臉一沉,目光堅定,賭氣地說:“要撕就撕!”
感情他這是“破釜沉舟”?
我嘆口氣,吧絲帕一放,說:“你不愿說就算了,只要你能拿出銀子?!?/p>
他一喜,搶過絲帕緊捏在手里,又疑惑地問:“什么銀子?”
我揚起下巴,說:“你看病的錢,你吃藥的錢,你吃飯的錢···”
把楊嫂昨夜列出的雜七雜八的消費說了個遍,他早已臉色發綠。
“我···我沒銀子···”
我歪歪嘴——這下慘了!
果然,當我告訴楊嫂銀子全丟了的時候,楊嫂的臉立刻就黑了大半。
額···山雨欲來···
“既然這樣···那你就只能靠身體賺錢了來賠我了···”楊嫂笑得極陰森。
我腦中一白,立馬有四個字壓了下來——逼良為娼!
“我不!”我怒答,后退兩步,隨時準備逃走。
“呵呵,你以為,由得了你嗎?”
我一驚,有種特別不好的預感——
回過神來,我已動彈不得——沒想到她也會武功!看來她也不是一般人啊···
我呀,運氣真的是太好了···
在某種情況下,被人注視的感覺是好的,比如領獎時;可是在某種情況下,被人注視的感覺真不是一般的糟糕——比如現在的我。
被楊嫂一路拖回她家,那回頭率是百分之百。
一回到房,她就把我扔在床上,兀自出去,過了半晌才回來,手上端了個繡籃。
我不解,她這是意欲何為?
身子一松,她解開我的穴道,吧繡籃往我手里一塞,說:“既然沒銀子,就得靠自己的身體干活來還債!”
我心里一松——原來她說的是這個意思···真是嚇了我一跳···
“可···”
話沒說完,她搶聲到:“哼,別想賴賬,你先繡一會兒,我過會來看?!闭f罷袖子一揮,大步離去。
我淚呀,繡花?我什么時候干過這種勞什子事??!
拿起針線,我點點頭,為自己加油。
一個時辰后——
楊嫂看著我的作品,一會兒點點頭,一會兒搖搖頭,一會兒拿近看,一會兒拿遠看。最后,她神色凝重地說:“原來你是個刺繡高手啊,這么有意境的東西都能繡出來!“
“啥?”我傻眼。
“我說,雖然有點小,可你的這幅《濤上行舟》還是很好看的嘛!”
一陣烏鴉從身后飛過···
我抖抖眉毛,看著他手中半個巴掌大的繡品,艱難地說:“那個···是《魚躍龍門》···”
她臉上抽筋,最終忍了下去,淡定地走出房去。
隨后,房外傳來一陣夸張的爆笑聲···
半個時辰后——
楊嫂領了一大群人到房中,見那些男女老少皆有,人都是十分激動的樣子,我不禁冷汗直流。
楊嫂將墨寶桌上一擱,對我勾勾手指。
我氣弱地走過去,問:“你這是干嘛???”
“哼,會不會寫字???”
“寫字?!”當然回當然會,以前老媽??湮易謱懙煤媚?!我忙不迭地點頭。
“好,那你就幫她們寫信吧!”
“好啊好??!”我連連點頭。
然后,我后悔了——當我看見那只毛筆之后···
我在淚,我怎么就這么命苦??!這鋼筆字我能寫好,這毛筆字我咋寫呀!
于是,在看到我寫的“草書”之后,楊嫂鳳目圓睜,纖指直戳我額頭,磨牙說:“你咋就這么沒出息呢!”
我委屈地看著他,心里暗罵:他奶奶的,我要是有本事還受你的勞什子氣?!
于是,這一天,就是在楊嫂的鄙視中度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