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襲淡藍色的澤方神情隱晦,眼中卻突然流露出深深的悲傷。
“你認識的澤方,從來都只活在自己的世界之中,不是嗎?阿色。”過了許久,久到草間夜蟲低吟的時候,澤方才開口,卻是背過了身,望著清澈的溪水。
“我還記得,你出現在我面前的樣子,真好笑,這么多年了,仍然像發生在昨天一樣,讓我時常懷念。”
那時候,身懷絕技,武技高深的澤方還不是護法,只是一個浪子,卻不幸的在神創世的時候來到了這個偏僻的村莊,主神為了保護自己在凡世的愛人和女兒,躲避天神的制裁,便一氣之下將村莊移動到了北海之垠的一座大陸上,這個村莊從此與世隔絕,所以,自此,他這個流浪者便不再流浪,只是在迦葉城外的深山之中修行。年少氣盛的修行者很快就受到了罷日圣主的青睞,圣主派人請這位深山隱者輔佐君王,卻始終不能如愿。
終于有一日,一個英氣勃發的女子出現在了這片寂靜的山嶺,多年之后,他仍然記得當山風吹散女子秀發的時候,女子美麗的樣子。
很多時候,一見即永世,所以,當她離開的時候,他也毅然告別了山嶺,然而,他這一去卻不是輔弼君王,而是聽從自己的心,勇敢的去愛她,像冰山一樣冷漠卻像雪蓮一樣美麗的無色。
他的愛如此熾熱,卻似乎永遠也燒不化女子心中的堅冰,她總是拒絕他,拿出極淵的法令來約束他,每一次,他都發誓再也不要她了,卻仍然在半夜里,潛進府去,只為看一眼那夢中的容顏。
他活在自己的世界之中,而他的世界之中沒有極淵,沒有法令,沒有所謂的一切俗世繁擾,他想用愛將自己的所愛囚進自己的世界之中,卻沒有料到,自己終是被她的責任她的極淵所囚。
她帶著一個嬰孩離開了極淵,離開了他,而她在離開的時候,求他,做護法,去保護圣主,保護極淵。
“而我,竟然就那么答應你了。阿色,你從來沒有求過我,卻惟獨為了極淵,那么懇切的求我。”澤方的喉中溢出低低的笑聲,卻絲毫沒有笑意可言,“其實,只要是你開口的,我又豈會真的不答應。你想要的,我又豈會真的不給你。只是,做護法啊,那就意味著我要絕情斷愛,意味著我連愛你的權利都沒有了。”
“可是,最后我還是,成了圣主的護法,我的世界,從此再也不在了,我的世界,從此就圍繞著極淵,就圍繞著圣主了。可是,你卻連一個歸期的都沒有給我,一個承諾都不曾許下,我們之間,好像真的,什么都沒有。”男子還在喃喃,聲音卻越來越低,寒意倍生的夜勾起了河畔兩人某些悲傷又美好的回憶。
“可是,現在,圣主也不再需要我了,我似乎已經什么都做不了了。我多想就這么淡淡的死去,也做碧落泉中寂寞的孤魂,也許,那時候,我的世界也就回來了,我仍然可以只活在自己的世界之中,阿色。”如此絕望又孤獨的話語像一根尖銳的刺扎入了女子的心臟,胸口隱隱作痛。
一直以來,她都是家族中最安靜乖巧的小孩,雖然不像姐姐離鏡那樣受到爵皇圣主的青睞成為圣女,卻仍舊被長輩所喜愛,她安靜的生活在圣女的世界之中,陪伴她們,保護她們,她的存在,似乎就是為了極淵,為了圣主!
直到他的出現,她才知道,原來人也可以活在自己的世界之中,也可以忘卻周圍的一切之重,為了自己的心而存活。只是,那時候,似乎什么都晚了,她已經失去了選擇的權利。
無論他的愛如何強烈,她的心如何跳動,她都暗暗告訴自己,那是不可以的。無論午夜多少次夢回,她都強迫自己不要睜眼看那已經被霜染白的身影。
她欠他一個終生,卻最終讓他再為她付出一個終生,他終于還是成了罷日圣主身邊的護法。
“你和圣主之間——”最后開了口,卻發現只剩下這一句。
“許是我的心亂了,圣主便不再相信我了。”河邊男子的聲音迂回,嘆息味道漸濃。
無色想開口相勸,卻始終不知道這樣尷尬的立場,自己應該從何處說起,又說些什么。
“阿色。”一直低頭的男子抬頭望向了深沉如洗的夜空,“如果可以,我只是說如果,我們可以再選擇一次,你會選擇和我在一起嗎?”
澤方的醉意已經消散,他的心似乎也隨著那朦朧的酒意停滯了,他等她一句話,一個風吹就散卻足以讓他甘心刀山火海的話。
“我會。”夜風拂亂女子的發,女子的心,就這一次,聽從心底最深沉的呼喊。
世界又恢復了跳動,迦葉的夜空真的好美。
“只是,那是如果了。”意外的,河邊長身而立的男女同時低低的吐出這樣的話來,兩人先是一愣,隨即卻是相視一笑,那一笑,足夠泯滅天地恩仇,那一笑,風輕云淡,至死不渝。
“那樣就夠了。”男子的話吐出,換來女子更加輕柔的笑,所有的一切過往,都在這樣的相視之中消散,天地一瞬,我們卻至死不渝,萬古不化。
“你將阿里遣調到邊境,為何不和我商量一下。”一雙金色的布靴,一張英俊的面孔,說話的人卻是司戰祭司真梧。
“同為司戰祭司,我遣調誰還需要向你匯報么?”身著一身便服的男子慵懶的靠在氈墊上,失卻了殺氣,渾身的貴氣便流露了出來,竟是另外一名司戰祭司誓追。
“可是她是阿里啊,你怎么能這樣。”真梧一向脾性較好,此刻卻有些氣惱。
“我怎樣,真梧,你不要忘了,這里是極淵,而你,是司戰祭司。”誓追放下了手中的書,直視著真梧的雙眼,“我必須告訴你,真梧,我不希望同為司戰祭司的你,做出有違極淵法度之事,你還是離阿里遠一些為好。”誓追的眼中寒光畢現。
“我的事,用不著你管,誓追,我也希望你不要忘了,雖然同為司戰,但我還是我,你還是你,而阿里的事情,更不需要你操心,更不要拿出法度來壓我,我自己做些什么,我自己知道。”真梧也毫不畏懼的瞪向誓追,語畢,便拂袖一甩,將桌案上倒扣的書翻落在地,便轉身出門。
望著地上散亂的書,誓追突然有一瞬間失神,真梧,終于為了女人和自己翻臉了!難道,已經晚了——
司戰祭司府上火yao味正濃,邊境卻也不甚平靜。一只鷂鴿提溜轉著小眼睛,突然振翅一飛,在空中虛畫了一個圈,便向著北海的另外一邊而去,腳上的小竹筒中一紙密信正將驚世的秘密向著另一個人,甚至是令一個世界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