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斜陽脫離了蒼耳的支撐,卻并沒有倒下去,反而擁有了從來都不曾擁有的力量一般,就那么勇敢的站立在原地,等著無情的宿命的安排,即使是命運的耍弄,此刻的她也能欣然接受。
“是不是最后的時候,還要讓我自己動手寬衣啊。”罷日淡淡的笑,見邪的眼中卻彌漫起了一層水霧。他認識的朵兒,從來都是這樣的,那何不必天涯海角任她行呢?
見邪終于伸出手,輕柔的像是在撫mo一件絕世的珍寶,輕輕的為罷日褪下了那件金碧輝煌的王袍,那袍子握在手中竟是有千斤之重。
“好了,現(xiàn)在,輕松多了。謝謝你,見邪,包容了我這么多年,這是,最后一次了。”罷日笑眼彎彎,褪去了王袍,退下了俗世的藩籬,卸下了一身的孤傲,她將活的更像朵兒。
“圣主!”終于忍不住,愛赤呼出了聲,淚腺失了控。
“愛赤,多謝你這么多年來,所做的一切,也謝謝你的包容。”有些事,天知道地知道,你我知道,卻不需要多說些什么。
“以后,大家還是叫我顧朵兒吧,罷日圣主已經(jīng)不存在了。”顧朵兒從容的邁步,慢慢的走下青玉鋪成的階梯,階梯的另一端,是時時刻刻牽扯著她的另一條血脈,是她愿意放棄整個世界的另一籌碼。
“好孩子,你愿意原諒我的冷漠和無情嗎?這些年——”顧朵兒望著似乎年輕時候的自己一個模子雕刻出來的另一個容顏,淚水漸漸決堤。
赫連斜陽什么都說不出,有些話,只需要永遠藏在心里,有些苦,只兩個字就能化為無形,而對赫連斜陽來說,這兩個字,無疑就是:“娘親。”
娘親的懷抱永遠是最溫暖的,娘親的懷抱永遠是最馨香的,娘親的懷抱才是這個世上最讓人眷戀的所在,潮風(fēng),我終于達成所愿了,從此以后,無論生死,無論碧落還是黃泉,赫連斜陽都不再懼怕。
郭木木的淚從一開始就沒有停下來過,為什么這個世界就要絕情棄愛,為什么要阻止這么美好的感情存在,圣主沒有錯,圣女也沒有錯,有錯的,是極淵的法令,是主神的遺旨!
郭木木的拳攥緊了,她從來都不是一個勇敢的人,因為如果她有足夠的勇氣,她就不會躲著為那些因為犯禁而被處死的子民偷偷哭泣,卻什么都不敢說;如果她有足夠的勇氣,她就不會只生華灼的氣而在圣主的面前還是一副恭順的樣子。但是現(xiàn)在的她似乎突然就獲得了足夠的力量,她要說話,要說出這些年無數(shù)次只在夢中說的話。
似乎覺察到了身邊人的異樣反應(yīng),華灼本來皺起的眉頭堆積的更高,他伸出袖中的手卻是緊緊的握住了郭木木攥緊的冰涼拳頭,用術(shù)法暗語傳道“別亂來”。郭木木淚眼朦朧,卻依然看清了華灼眼中的神情,她的心竟然前所未有的滿足。
“好了,孩子,我們走吧。”顧朵兒的手握緊了另外一雙小手,淡淡的微笑。
“恩。”赫連斜陽點頭,反握住那雙溫暖的手,那是勇氣的源頭,那是宿命的歸屬。
“按照極淵律令,我和斜陽將接受凌遲之刑,死后靈魂永沉湖底,只是,我希望十巫院能盡快處決我們,這是我,最后一個要求。”顧朵兒望著蒼耳,幾乎語帶懇求。
“為什么?為什么會有這樣的要求?”蒼耳望著眼前兩個如此相似的容顏,神情悲傷。
“唯遺愿而已。”顧朵兒道。蒼耳詢問的眼神望向了赫連斜陽,赫連斜陽淡淡一笑,點了點頭:“老師,碧落黃泉,我和娘親共赴,請老師滿足娘親的愿望。”
顧朵兒的手攥緊了赫連斜陽的手,這樣一個孩子,就連為什么都不問,便愿意豁出了性命,豈不讓所有的母親心疼和驕傲。
蒼耳無言,只默默的點了點頭。顧朵兒與赫連斜陽相視一笑,便攜手向著殿外走去,那里,朝陽高升,正放出萬丈光芒。
“明日午時行刑。”終于,離鏡的聲音傳來,顧朵兒心滿意足的淡笑。
靜謐,還是靜謐,所有的聲音都已經(jīng)消失了,只剩下靜謐。就好像從某一個歲月起,生命之中只剩下的仇恨和寂寞一樣。
多年的愿望達成之后,離鏡卻突然覺得被抽光了全身的氣力一般。十巫已經(jīng)離開,離鏡摸索著登上的階梯,那個金碧輝煌的奢侈王座就近在眼前,自己卻突然不敢上前了,只怔怔的在一尺之外發(fā)呆。
“大人,齊耶娜,該怎么處置?”終于有個聲音打破了靜謐。
“齊耶娜?”離鏡的思緒半晌回不過來神,竟一時想不起那個陌生的名字。
“大人,就是那個愿意出面指證赫連斜陽的羅孚國女孩子。”光允在提到那個名字的時候,言語之間說不出的厭惡。
“哦,終歸是沒有用上她,沒想到,顧朵兒就這么輕易的就招認了。”離鏡不置可否的笑笑,她終是做了一件對得起爵皇的事情,若是她不當場掌握了主動權(quán),令十巫不敢惶問,勢必會再牽扯出另一個人。離鏡若有可無的輕嘆一聲,“答應(yīng)她的要求,還有,讓她帶著自己想要的東西,永遠離開極淵。”
“是。”光允退了出去,只留下離鏡有些孤單的背影。
咸咸的兩行淚水自從大殿出來就一直不曾止住過,郭木木伸出手,賭氣似的用手背狠勁擦了一下臉頰,卻發(fā)現(xiàn)那根本不管用,新的淚水很快便又覆蓋了上來。華灼始終一言不發(fā)的跟在郭木木的身后,想等她的情緒平復(fù)一些,這樣的她始終讓他有許多的不放心。
“我不懂,我真的不懂,為什么,到底為什么會有這樣毫不近人情的律法,為什么有情有義的人卻要被殘忍的處死——”已行至一片僻靜的樹林,郭木木終于停下了腳步,喃喃問道。
“木木!”華灼嘆息了一聲,卻不知道應(yīng)該怎么回答這個問題,這樣赤裸裸的疑問,即使是他,又何曾沒有暗自謀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