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我有事去蘇澈家一趟，一會兒就回來。”我一邊急急忙忙地穿鞋子，一邊和在廚房準(zhǔn)備晚飯的媽媽打招呼。

“什么事這么急啊？不在家吃飯嗎？”

“嗯，阿姨說蘇澈和叔叔吵架了，讓我過去看看。你們吃吧，不用等我了。我走了。”

“你小心點(diǎn)。”

我?guī)缀跏怯脜⒓舆\(yùn)動會時百米沖刺的速度沖下樓，飛奔到小區(qū)門口攔了輛出租車。胸腔因為突然的運(yùn)動量而劇烈地起伏著，耳邊還回想著阿姨在電話里和我說的話。這一刻來得太突然了，讓我覺得現(xiàn)在車窗外呼嘯而過的景色只是我的夢境。

“筱筱，你快來。蘇澈上午說去你家吃飯的，結(jié)果中午被他爸爸看到他和一群朋友在飯店。他到剛剛才回來，而且還騙我們說他下午一直和你在一起的。你叔叔很生氣，問他你們是不是吵架了，他也不回答。蘇澈一直不說話，照你叔叔的脾氣，蘇澈要挨打了。你先過來，不管怎么樣，先安撫安撫你叔叔。”

緊張，從未有過的緊張，連我中考的時候也沒有過像這樣壓迫著心臟般的緊張。要怎么說，說實話還是繼續(xù)撒謊？說實話嗎？可我還沒有做好為謊言付出代價的準(zhǔn)備。可如果繼續(xù)說謊，要用什么樣的謊言來解釋今天的情況？

擔(dān)心，擔(dān)心地兩只手偷偷地握緊再握緊，可還是坐立不安。心里默念著快點(diǎn)再快點(diǎn)，祈禱著下一秒蘇澈家的小區(qū)就出現(xiàn)在眼前，可眼前出現(xiàn)的似乎永遠(yuǎn)是蔓延要天際的公路。阿姨說蘇澈會挨打的，可我想象不到那么親切的叔叔會發(fā)火打人。就是因為想象不到，才愈發(fā)得擔(dān)心。該死！這條路為什么這么長？

當(dāng)我氣喘吁吁地爬上四樓時，突然就沒勇氣按響那近在咫尺的門鈴了。如果。。。蘇澈已經(jīng)說了實話那怎么辦？傾身聽了聽，里面一點(diǎn)動靜也沒有，安靜得讓人覺得心慌。難道叔叔真的打了蘇澈？我不再猶豫，按響了那個紅色的按鈕。

幾乎是門鈴剛響門就開了，阿姨拉著我進(jìn)門，低低地說：“你叔叔脾氣不好，我怕他一沖動就對蘇澈動手，我讓蘇澈回房間了。你先去看看他，你們一會兒一起來解釋一下。”阿姨對我眨眨眼睛，把我推進(jìn)蘇澈的房間。我明白阿姨的意思，她是讓我和蘇澈商量好理由。我松了口氣，這么說，蘇澈沒有挨打。

我匆匆看了看坐在沙發(fā)上的叔叔，他低著頭在抽煙，既不說話也不看我。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叔叔，讓我有些害怕。我爸爸心情不好的時候，不會這樣沉默地排斥所有人。就算他再生氣，只要我跟他說話，他總會微笑地回答我。肖然的嫉妒并不是沒有道理的。她說的對，從小到大我爸媽從來沒有打過我，甚至也沒有真正的罵過我。每當(dāng)我做錯事，媽媽總是耐心地向我解釋什么是對什么是錯。所以，當(dāng)肖然林雅哭訴著被他們的父母打了的時候，我總是很費(fèi)解作為父母為什么要打自己的孩子。我理所當(dāng)然地認(rèn)為所有的父母都像我的爸媽一樣。每當(dāng)我這樣說的時候，就會遭到她們?nèi)齻€人的集體攻擊。我知道我很幸福，所以我愛我的爸爸媽媽，很愛很愛。

蘇澈躺在床上，我以為他睡著了。可我剛走到他面前，他的聲音就傳了過來，“對不起。。。”他帶著輕微的嘆息。

“你和叔叔說什么了？”我突然間就平靜了，之前所有復(fù)雜的情緒莫名其妙地平息了。

“什么都沒說。。。不知道該怎么說。”

“那走吧，我們?nèi)フf清楚。”我笑了笑。

“說清楚？”他抬起頭驚愕地看著我。

“恩，不然你打算一直這樣僵持下去？叔叔還在外面等著呢。”

他盯著我看了一會兒，終于還是緩緩地站了起來。沒有看我，低著頭先向門口走去。他走得很慢，甚至讓我覺得走得很艱難。奇怪，又不是讓他去說，他怎么一副大難臨頭的樣子？

我走出房間的時候，阿姨立刻用詢問的眼神看了看我，我給了她一個放心的微笑，她才做到叔叔身邊去。我拉著蘇澈在叔叔阿姨的對面站定。

“叔叔，您誤會蘇澈了。”我略微有些撒嬌地說。我不知道撒嬌對叔叔有沒有用，反正對我爸爸是屢試不爽，先用了再說。

叔叔抬起頭有些訝異地看了看我，阿姨立刻笑著說，“坐下說吧。”

我挨著蘇澈坐下，平時就算在家里我們也很少這么親近。“蘇澈昨天說他約了好朋友今天中午一起吃飯，他想帶我一起去給他的朋友們認(rèn)識認(rèn)識。可我覺得都是他的朋友，我一個人在那里會很尷尬，就沒答應(yīng)他。不巧回家后，我媽媽又讓我打電話讓蘇澈今天中午到我家吃飯。蘇澈本來說要來我家回了他的朋友們的。可是我沒答應(yīng)，我不去已經(jīng)覺得很抱歉了，本來就是蘇澈請客，結(jié)果蘇澈再爽約就不好了。而且又都是好朋友。”我耐心地解釋，小心地組織著言語。還好，平時語文也不算太差。

叔叔的臉色明顯緩和了許多，但語氣依然生硬，“那他可以直接說是去會朋友，為什么要撒謊說去你家？”

“他無緣無故地請一群朋友吃飯，怕你們不同意啊，而且還玩得那么晚。是我下午打電話給他的，我讓他陪朋友玩得高興點(diǎn)。叔叔你就不要生氣了好不好？也不是蘇澈的錯。”

“是這樣嗎？蘇澈。”

“恩。”

“好了好了，”阿姨適時地出來收場，“解釋清楚就好了，跟你說了不要隨便發(fā)脾氣，誤會兒子了吧。來，吃飯吃飯。筱筱，快叫你叔叔來吃飯”

“誰讓他自己不說清楚的，我當(dāng)然就會以為他和筱筱吵架了。筱筱這么好的孩子，要是吵架一定他的錯啊。”

“哎呀，您又不是不了解蘇澈，他就是這個樣子。”我繼續(xù)變本加厲地撒嬌，“我這么乖，我們不會吵架的。您就放一百個心吧。”我連拖帶拉地把他拉到餐廳坐下來。

回過頭，發(fā)現(xiàn)蘇澈還傻傻地坐在沙發(fā)上一動不動。真是父子倆，吃飯都要別人請嗎？

“蘇澈，你發(fā)什么呆？不是解釋清楚了嗎？”我抬高聲音走向沙發(fā)，到了他面前，又彎下腰輕聲說：“怎么了？有什么不對嗎？”

“啊。沒有。”他如夢初醒地看著我。

“沒有就吃飯去。”我的聲音又揚(yáng)了起來。

“哦。”

像往常一樣，在他們家吃完飯后蘇澈送我回家。這一次，我沒敢再推辭。一路上是一如既往的沉默。我不知道蘇澈在想什么，我已經(jīng)沒有精力再去猜測他此刻的想法。我更不想去打破我們之間無休止的沉默，更何況我早就習(xí)慣了這樣的相處方式。

天已經(jīng)黑了，路燈盡職地在路上灑下一圈一圈的光暈。來時的那條執(zhí)著地伸向天邊的路似乎是累了，此刻正匍匐著伸向未知的黑暗。我疲憊地趴在車窗上，不想說話更不想思考，我寧愿讓自己的思想就這樣一直放空。我希望這條路一直走一直走，永遠(yuǎn)也不要有盡頭，就讓我連同這輛車一起沒入黑暗。

我知道在接到阿姨電話的時候我為什么會那么得緊張不安了，因為在第一時間在我腦中閃過的是最壞的結(jié)果，也就是蘇澈已經(jīng)向叔叔坦白了。而伴隨著這個假設(shè)而來的是充斥著我整個心臟的害怕。如果蘇澈選擇坦白，就意味著這場游戲的終結(jié)，那我們也就不用繼續(xù)演戲。他可以正大光明地回到他原來的世界，那個沒有我的世界。我也可以過回我的生活，沒有蘇澈的生活。可是就在那一刻，我清晰地意識到，我是那么得害怕回到原點(diǎn)，回到和蘇澈沒有交集的時候。

人在絕望的時候，總會做出各種各樣僥幸的猜測。所以我緊張不安，我擔(dān)心焦慮。幸運(yùn)的是，我僥幸的猜測靈驗了。所以在聽到阿姨說蘇澈在房間什么都沒說的時候，我突然間就平靜了。我連半秒鐘都沒猶豫就決定繼續(xù)用謊言來掩飾謊言，繼續(xù)把錯誤的雪球越滾越大。我把這一次的僥幸理解為上帝難得一次的聽到了我的祈禱，所以我心安理得地繼續(xù)撒謊。

原來在不知不覺中，我已經(jīng)活得如此悲哀。可是蘇澈，就算是這樣，我卻還是選擇繼續(xù)和你演下去，繼續(xù)這樣悲哀地活著。

“謝謝。”下車之后，蘇澈突然說。

“嗯？”我沒反應(yīng)過來，“謝什么？謝我?guī)湍闳鲋e嗎？那也是幫我自己啊。”

“謝謝你沒有跟我爸爸說實話。”

“我還沒那個勇氣呢。”

“還有。。。對不起。”他一直低著頭，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盯著他那被燈光切割得五官分明的側(cè)臉等著他的下文。“我之前不是躲你，只是我答應(yīng)了曉涵要。。。”

“要和我保持距離嘛。”我?guī)退酉氯ァＤ菢舆€不算躲我？我偷偷翻白眼。

“你怎么知道的？”他抬起頭吃驚地看著我，隨即又用肯定的語氣說：“她打過電話給你了。”

“呃。。。”此地?zé)o銀三百兩。尹筱，你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這次換我低頭留給他側(cè)臉了。

“她還和你說什么了？”

“沒有，她沒有打電話給我。是。。。”我大腦快速地轉(zhuǎn)著，可就是想不出合理的解釋。難道說是張俊說的？說給我聽我也不信。張俊忙著和林雅談情說愛，哪有時間和我說這個。可惡！為什么一遇到蘇澈，大腦就罷工。好吧，我承認(rèn)我口誤了。于是，我的頭更低了。

“我知道她一定打了電話給你，你告訴我她還和你說什么了？”蘇澈抓著我的肩膀。

我沉默。

“我現(xiàn)在打電話給他。”他放開我，拿出手機(jī)。

我終于抬頭，伸手按住他拿著手機(jī)的手，直視著他的眼睛，“如果你不怕鬧到分手，那你就打吧。”我放開他。

他看著我，沒有說話也沒有去打電話。

“我承認(rèn)，她說了一些讓我生氣的話。但不代表她說錯了。她是你的女朋友，當(dāng)然不會樂意你的時間被我占著。她只是來提醒我她才是你的女朋友。”提醒我我的角色，提醒我不要假戲真做，提醒我應(yīng)該離你遠(yuǎn)一點(diǎn)。我頓了頓，在心里說完后面的一句。“她這樣沒錯。相反，林雅拿了手鏈給你引起她的誤會卻是我的疏忽。所以，如果你不想惹麻煩，就當(dāng)做什么都不知道。繼續(xù)和我。。。保持距離。”

“這樣相處你不累嗎？總是刻意地回避。”

“。。。。。。”怎么會不累呢？可是你還有其他辦法嗎？我已經(jīng)如此狼狽，保持現(xiàn)狀已經(jīng)用盡我所有的精力了。

“我們不要這樣，我們回到你在我家的那個時候好不好？”他再次握住我的肩膀，我恍惚地看著他的眼里有一絲哀求。是在哀求我嗎？不是一直都是你在主宰嗎？你說遠(yuǎn)離就遠(yuǎn)離，你要親近就親近。有必要來問我的意見嗎？“我會和曉涵解釋的，沒關(guān)系。”他繼續(xù)說。

“好。”我輕輕地答應(yīng)。蘇澈，你的決定我不反對。只希望，有一天你又決定要離開時，可以提前告訴我，讓我可以不要那么手足無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