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是如此,衛辰卻不敢有絲毫掉以輕心,谷大用半生淫浸官場,城府極深,狡猾多變,衛辰不得不防。
果然,就算皇帝的貼身玉扳指被衛辰拿出來,仍舊不能打消谷大用的疑慮:“呃,衛公子,雜家與你們指揮使甚是熟稔,而且錦衣衛中有頭有臉的人幾乎都與雜家有過交情,衛公子既然被委以重任,想必也不是無名小輩,為何雜家卻沒有聽起過呢?”
此刻,谷大用雖是笑容滿面,但卻是名副其實的笑里藏刀,而且他剛剛所言,更是暗藏玄機,他只是點出錦衣衛指揮使,卻沒有說出名字,就是要試探一下衛辰是否真是錦衣衛百戶,錦衣衛指揮使位高權重,身份更是神秘,若不是內部人,根本不會知道。
倘若衛辰在言語中露出絲毫馬腳,谷大用便會毫不猶豫的露出鋒利的爪牙。
好在來淮安的路上,衛辰已經想到多種可能,并做出了相應的措施。
衛辰早已打好腹稿,神情仍舊十分輕松:“谷公公真是抬舉卑職了,錦衣衛中百戶之職多如牛毛,卑職不過是江大人手下的無名小卒而已,怎能有幸結交谷公公呢。”
如果衛辰沒有記錯的話,此時錦衣衛的指揮使是江彬,而谷大用平靜的表現,也證實了衛辰所記是正確的。
衛辰微微一笑,繼續說道:“皇上在下江南之前,把卑職叫來,賜下玉扳指,并囑咐卑職前來辦一件大事,由于事關機密,所以江大人也不知情。”
一聽到‘皇上下江南’這幾個字眼,谷大用眉尖突突直跳,他先前已得到消息,皇上的確要下江南游玩,而現在已經到了杭州。
據史書上記載,正德皇帝就是因為這次游玩,不慎落入水中,身染重疾,回到京城后不久便一命嗚呼,也因此牽連甚多,成為當時一樁公案。
此刻,谷大用心中的疑惑盡去,但目光中卻多了一絲戒備:“衛公子,哦,不,應該叫衛百戶才對,年紀輕輕就能得到皇上重用,日后前途當真不可限量啊!先前是雜家有眼不識真佛,衛百戶切莫記怪才是!”
“豈敢,豈敢!”
衛辰爽朗一笑,說道:“當時被皇上召見,卑職著實是受寵若驚,但細細一想,或許是卑職官職微小,行事方便罷了!”
谷大用不置可否的點點頭,漫不經心的問道:“衛百戶,你給雜家透個底,這次前來,到底所謂何事。如果有用得著雜家的地方,盡管說來!”
即是如此,衛辰也不拐彎抹角,直接說明了來意:“不瞞谷公公,卑職是來借錢的!”
谷大用登時一愣,面帶古怪的看著衛辰,而羅世昌的臉立馬拉了下來,心中暗罵道:說了半天,又是來敲詐的。不過他心中也是暗自吃驚,想不到面前這位文質彬彬的書生竟會是皇帝欽定的大內密探。
衛辰故意大聲的清清嗓子,說道:“皇上賜給卑職玉扳指的時候,同時也授予一道密旨,允許卑職便宜行事,如遇到難事,可以拿著玉扳指找當地的各級官府尋求幫助。”
谷大用若無其事的點點頭,說道:“不知衛百戶要向雜家借多少銀子?”
衛辰咧嘴一笑,慢慢伸出三根手指頭。
“三千兩?”羅世昌眼睛眨眨,哈著氣小聲說道。
衛辰搖搖頭,給了兩人一個人畜無害的笑容,“三萬兩!”
原本衛辰打算要二萬兩,但話臨出口時,卻突然心血來潮,反正這也是無本的買賣,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再加一萬兩。
羅世昌聞言,不禁暗自心驚,好大的口氣,張嘴就是三萬兩,這可是當鋪近乎半年多的收入。
而谷大用則皺起了眉頭:“衛百戶,若是三千兩,雜家還能湊的出來,但這三萬兩,似乎難為雜家了。”
小樣兒,還在裝蒜呢!
衛辰暗暗鄙視著谷大用,他掌管江南、江北一帶的鹽漕稅,一年的油水少說也有幾十萬兩,三萬兩對其他人來說,還算的上是一筆大數目,但對谷大用來說,小菜一碟而已。
衛辰舔舔嘴皮,賣了個關子:“在淮安境內,大小官員也有近百,但卑職只向谷公公一人借錢,只是不想肥水流到外人田罷了。”
“哦,此言怎講?”谷大用的目光中多了一絲玩味。
“谷公公,其實這錢并不是借給卑職的,而是借給皇上的,卑職最終是給皇上辦事,若皇上得知是谷公公幫了忙,自然會龍顏大悅,到時候得的好處恐怕遠遠不止這三萬兩銀子!”
反正做的是空手套白狼的買賣,就算吹到天花亂墜,衛辰也在所不惜。
谷大用倒是被這番話逗笑了,而且笑得很猥瑣,“如此說來,雜家還得謝謝衛百戶嘍?”
衛辰干笑一聲,連連擺手,“豈敢,豈敢!卑職這樣做,還是有私心的,谷公公乃皇上面前的大紅人,日后還希望谷公公能在皇上面前替卑職美言幾句呢。”
“大紅人?”
谷大用喃喃默念幾遍,眼中竟是一黯,沉吟片刻后,就將羅世昌拉了過來,而后輕輕耳語幾句。
聽完后,羅世昌先是一愣,隨即點了點頭,卻是深深的看了衛辰一眼。
“衛百戶請稍候,羅掌柜馬上就去取銀票過來!”
谷大用伸手拍了拍衛辰的手,顯得十分親熱,“不過雜家要冒昧的問一句,衛百戶要拿這些錢來做什么?”
“呃,這個么?”
衛辰一臉為難,嘆口氣道:“谷公公,不是卑職不想說,您先前也是西廠的廠督,也知道干咱們這行的規矩,更何況卑職辦的是皇差!”
谷大用倒也不生氣,旋即笑道:“不妨試,不妨試!雜家也是隨口問問而已,衛百戶不必放在心上。”
很快,羅世昌就拿著兩張銀票走了過來,一張面額三萬兩,一張面額一千兩。
谷大用用手指輕輕將銀票撥拉到衛辰面前,說道:“衛百戶,你在地方上,難免要應酬花費,這里除了三萬兩之外,還有多余的一千兩,就算是雜家給衛百戶的小小見面禮,也算交個朋友!”
“小小見面禮?”
衛辰暗罵一句,這老家伙說話也不怕閃亮舌頭,一千兩銀子在當時,可算是一筆巨資,足足可以買下幾十畝良田。
不過話說回來,衛辰這次就是奔著銀子來的,谷大用敢給,他就敢要,反正是周瑜打黃蓋,一個愿打,一個愿挨。
當下,衛辰兩眼放光,腆著臉將銀票塞進懷中,“谷公公,空口無憑,卑職給你立個借據如何。”
谷大用自然不會反對,馬上讓羅世昌準備筆墨,衛辰刷刷幾筆,他在明朝的第一張空頭借據就此誕生。
寫完借據后,谷大用還張羅著要留衛辰吃午飯,衛辰想都不想,直接回絕,他可是名副其實的水貨錦衣衛,萬一在飯局上露出馬腳,可就吃不了兜著走了。
既然如此,谷大用也不好強留,竟與羅世昌雙雙下樓,將衛辰送到門外,可算是給足了衛辰面子,甚至就連衛辰自己都感覺到有些受寵若驚。
望著衛辰漸漸遠去的身影,谷大用原先滿臉笑意漸漸冷了下來,目光中更是寒意連連。
羅世昌又白白丟了三萬一千兩銀子,正心疼的要緊,兩眼空落落的望著對面的屋脊梁。
“世昌,你覺得皇上派衛辰前來,到底為了什么事情?”谷大用吁口氣,隨口問道。
羅世昌一怔,理了理思路,仍舊琢磨不出個所以然來,只得搖了搖頭。
“你說,他會不會是來暗中調查雜家的!”
“啊?不。。不會吧!”
羅世昌嚇了一跳,隨意晃了晃腦袋,“應該不會,不然的話,他也不會向您借錢。”
谷大用回頭看了羅世昌一眼,冷笑道:“這可未必,說不定他是明修棧道,暗渡陳倉!衛辰出現在洪義幫,還有皇上出現在杭州,這難道是偶然嗎?”
這時候,羅世昌的臉色也凝重起來,“谷公公,這可如何是好?”說罷,羅世昌雙眼瞇起,竟做出個‘喀嚓’的手勢,咬著牙說道:“要不小人找幾個好手,暗中把他做掉?”
“萬萬不可!”
谷大用狠狠白了羅世昌一眼,說道:“他是皇上派下來的,今天前來借錢,想必也早已上達天聽,若他被人殺死,皇上第一個會想到是雜家干的!”
羅世昌倒沒有想到其中厲害,趕緊哈著腰,連呼慚愧。
“世昌,你馬上去請淮安知府過來一趟!還有,賬本那里一定要多留個心眼!切不可有失!”
這一刻,谷大用仿佛蒼老了許多,臉上竟多了一絲落寞,“別看皇上整日只知道胡鬧,卻也是有著雷霆手段,不然的話,劉瑾也不會垮臺,雜家不會走他的老路的!”
其實是谷大用多慮了,衛辰這次前來的目的很單純,就是為了騙錢,但話又說回來,衛辰原本就不屬于這個時代,他的突然出現,已經干擾了歷史前進的車輪,難免會引出一些變數。